淩晨四點,巷子還籠罩在未散的晨霧裡,路燈昏黃的光暈浮在潮濕的空氣上,像一層薄薄的油膜。
陳硯舟把米仔細淘洗了三遍,水倒進鍋裡時,一滴都沒有濺出來。他盯著電飯煲上跳動的數字,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左手腕上的銀勺。牆上那張“明日休市”的告示還釘在那裡,墨跡清晰,可灶台已經擦得鋥亮,爐火也重新點燃了。
他沒有關火。
鍋蓋掀開,隔夜米飯粒粒分明,蔥花切得細如發絲,雞蛋在碗裡打散,金黃裹著蛋清。他拎起鐵鍋晃了晃,鍋底青煙嫋嫋,油溫正好。
“今天不開張。”他對著空無一人的廚房輕聲說,“隻做飯給人吃。”
話音落下,鍋鏟翻飛,蛋液滑入熱油,“刺啦”一聲綻開,香氣瞬間迸發,像一記溫柔的喚醒,彌漫了整個空間。
七點十五分,執法隊來了。
趙德利站在最前麵,黑呢大衣隨意披著,金絲眼鏡反射著晨光,手裡捏著一份紅頭文件。身後跟著十幾號穿著製服的人,拿著封條、警戒帶和記錄儀。
“心味餐館涉嫌非法經營,拒不配合整改,現依法予以查封!”執法隊長聲音洪亮,一揮手,“摘牌!拉警戒線!清場!”
店門口那塊寫著“心味餐館”的木牌被兩個隊員伸手去拆,圍觀的人群下意識後退了幾步,沒人出聲。不少手機舉了起來,但沒人敢上前。
陳硯舟沒有阻攔。
他正把最後一小撮鹽撒進鍋裡,鍋鏟輕輕壓實,蛋炒飯呈現出金黃的色澤,米粒均勻地裹著蛋液,像是鍍了一層暖光。
“慢著。”趙德利忽然抬手,目光銳利地盯著那口鍋,“他在乾什麼?”
“做飯。”陳硯舟頭也沒抬,“您管得著嗎?”
“現在是執法現場!禁止任何經營活動!”趙德利臉色一沉,“立刻熄火!”
陳硯舟將鍋鏟在鍋沿上輕輕一磕,發出“當”的一聲脆響。
“這鍋飯,不是賣的。”他端起鍋,走到門口最高的石階上,盛出一碗,放在那個祖傳的銀勺托盤上,穩穩地擱下。
“誰想吃,自己來取。”
沒有人動。
風卷著飯香飄向人群,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人拄著拐杖,顫巍巍地向前挪了一步。
“我……我嘗一口,成嗎?”
陳硯舟點了點頭。
老人接過勺子,舀了一小口送進嘴裡。
下一刻,他手一抖,拐杖“咚”地杵在地上,眼淚毫無預兆地湧了出來。
“這味道……像極了當年我在糧站,拒收那個紅包之後……回家給我老伴兒炒的那碗飯……”他聲音顫抖,“我當時跟她說,人窮,不能窮了骨氣。”
人群靜默了片刻。
接著,一個中年女人走上前,嘗了一口,突然捂住嘴:“我兒子……去年高考前,我偷偷改了他的誌願表……那天他摔門出去,我就在廚房裡炒這個飯……我以為他再也不肯理我了……”她哽咽著,“可他後來還是回來了,說‘媽,我想學醫救人’。”
第三個是個穿著工裝的年輕人,他吃了一口,眼圈立刻就紅了:“我舉報過廠裡偷排汙水……全廠人都罵我是叛徒……那天晚上,我爸什麼都沒說,默默給我炒了這碗飯,就說了一句‘兒子,對得起良心就行’。”
一碗接一碗,沒有人爭搶,沒有人喧嘩,隻是默默地排隊,嘗一口,然後低下頭抹眼淚,再安靜地站到一邊。
執法隊員們開始不安地交換著眼神。
趙德利臉色鐵青:“荒謬!這是心理暗示!是煽動行為!”他衝著執法隊長低吼,“還不趕緊封店?等著他們在這裡開追悼會嗎?”
隊長沒有動。
他手裡不知何時捏了幾粒米飯,是從彆人碗邊蹭到的。他盯著那幾粒米,嘴唇有些發白。
“我女兒……三年沒開口說過話了。”他忽然開口,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自閉症,看了好多醫生都說希望不大。那天我幾乎是絕望了,帶她來這兒吃了一碗南瓜粥……她吃完,抬起頭看著我,叫了一聲‘爸’。”
他猛地抬起頭,死死盯著趙德利:“您讓我帶隊,來拆這個……救了我女兒的地方?”
趙德利冷笑:“情感綁架?彆忘了你的身份!”
話還沒說完,隊長一把摘下了自己的帽子,狠狠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