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小滿在門口站了半晌,手裡的刀匣越來越沉,壓得手腕發酸。她沒挪步,目光落在吧台那三碗粥上一一一碗已經見了底,一碗貼著“小滿”的字條,還有一碗旁邊,桌麵上有個用筷子蘸粥畫的字,水汽正往上蒸,那字眼看著就要糊掉了。
陳硯舟背對著她,正擦灶台。抹布劃過不鏽鋼台麵,發出均勻的摩擦聲,偶爾滴落的水珠在槽底濺起輕響。
“我能切點土豆嗎?”她又問了一聲,這回聲音低了些。
陳硯舟轉過身,看了她一眼,沒說話,隻拉開抽屜取出塊新砧板,往她麵前一擱。
她悄悄鬆了口氣,打開刀匣,抽出最細的那把柳葉刀。刀身在燈下掠過一道寒光,涼颼颼的,像雪片飄進了這間暖烘烘的廚房。
土豆遞過來時還沾著泥,她也沒洗,直接按在砧板上。刀起刀落,土豆絲簌簌地飄下來,根根剔透,細得能穿針。她的呼吸漸漸平穩,手腕也找回了熟悉的節奏——這感覺踏實,仿佛又回到了自家後廚,天塌下來也有這把刀頂著。
可第三個土豆剛削完皮,眼前忽然一黑。
不是真黑,是那些畫麵又湧了上來:父親一巴掌拍在桌上,茶杯震得跳起來,母親低著頭抹眼淚,親戚們圍坐一圈,指指點點。“姑娘家練什麼飛刀?”“刀工再好也是配菜的命!”“王老板兒子有房有車,見一麵能少塊肉?”
她手指一顫,刀尖劃過拇指,血珠倏地冒出來,混進土豆絲裡。
“哎。”陳硯舟轉身要去拿創可貼,話還沒出口,就見她身子一軟,直直往前栽。
他一個箭步衝上去托住她肩膀,順勢將她抱到角落那張舊沙發上。懷裡的人輕飄飄的,不像是個耍刀的。
“小滿?醒醒!”他拍她的臉,沒反應。指下的脈搏又急又亂,像受驚的鳥兒。
這時許錚剛好從後門進來,手裡拎著個塑料袋,裡麵是護手霜——昨天聽她說切菜手疼,他特意去買的。可一進門,就看見陳硯舟抱著宋小滿,他的臉色頓時白了。
“怎麼了?”他把袋子往地上一放,跨前兩步。
“暈過去了。”陳硯舟皺著眉,“剛才還好好的。”
許錚伸手想碰她的手腕,被陳硯舟攔住了:“彆亂動,我這兒有數。”他說完自己也怔了一下,從來不願明說的“係統”,此刻卻脫口而出,仿佛它真成了能商量的對象。
灶台上的湯鍋就在這時輕輕一顫,鍋蓋邊緣逸出一縷青煙,嫋嫋地聚成一隻手掌的形狀。
陳硯舟知道,時候到了。
他轉身打開冰箱,取出一把嫩青菜、幾片老薑、兩顆紅棗。青菜焯水切碎,薑拍扁,紅棗去核,統統丟進砂鍋加水煮。火開得旺,湯色很快清亮起來。
他一邊攪動湯勺一邊想:讓她定定神,讓她喘口氣,讓她曉得在這兒沒人逼她嫁人。
鍋蓋掀開的刹那,湯麵忽然漾起一圈圈漣漪,像是有人在底下輕輕敲鼓。接著,影像浮了出來——
裝修考究的包間,水晶吊燈晃得人眼花。宋小滿穿著旗袍坐在主位,對麵是個戴金絲眼鏡的男人,笑眯眯地給她夾菜。她不動筷子,手在桌下死死掐著自己的大腿。旁邊長輩的聲音又尖又利:“王總推了飯局來見你,還擺什麼架子?”話音未落,一隻筷子“啪”地被奪走,掉在地上。
陳硯舟瞳孔一縮。
這不是演戲,是記憶在湯裡活了過來。
他關火,舀了一小碗,小心吹涼,扶起宋小滿,一點點喂進去。
第一口咽下,她睫毛顫了顫。第二口,眼角滲出淚。第三口,她忽然抓住他的手腕,指甲掐進他皮膚裡。
“彆讓我回去……”她喃喃著,“我不想相親,不想嫁不認識的人……我就想……留在廚房……”
聲音越來越清晰,眼淚也越流越凶。
陳硯舟沒作聲,隻是穩穩端著碗,繼續喂。
許錚站在幾步外,看著這一幕,手指慢慢攥緊,又鬆開。他低頭瞥見自己帶來的護手霜,標簽上“防裂修護型”幾個字格外刺眼——他跑了三家藥店才找到的。
他沒動,也沒說話,就那麼站著。
湯喝到一半,宋小滿睜開了眼睛。
目光先是散的,慢慢才聚攏,最後停在陳硯舟臉上。她眨了眨眼,淚水滾下來,卻扯出個笑,像個剛睡醒的孩子。
“我又……暈了?”
“嗯。”陳硯舟放下碗,“夢見他們逼你相親?”
她一愣,隨即點頭,咬住嘴唇不讓眼淚再掉。
“你看見了?”她小聲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