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灶膛裡的火還沒完全熄滅,餘燼在鍋底泛著暗紅的光。陳硯舟正要把最後一口湯鍋放回架子,身後突然傳來抽屜被猛地拉開又合上的聲響。
宋小滿蹲在櫥櫃前,手指死死摳著木縫,指尖發白,額頭上沁出細密的汗珠。
“找什麼呢?”陳硯舟擰開水龍頭。
她沒回頭,聲音發顫:“《淮揚刀工秘錄》……不見了。”
“那本舊冊子?”
“不是舊冊子!”她猛地站起身,旗袍下擺掃過案板,“那是我爺爺臨走前親手交給我的!他說——‘刀在人在,譜在魂在’!沒了它,我算什麼傳人?”
陳硯舟關上水,看了她一眼。小姑娘眼圈泛紅,手裡緊攥著那把柳葉刀,指節都失了血色。
他沒作聲,走到灶前,重新點燃了火。
“先煮碗麵吧。”
“現在哪有心思吃麵?!”
“那就更該吃。”他往鍋裡舀水,“要是連一碗麵都等不及,還談什麼傳承?”
宋小滿愣住了,嘴唇動了動,終究沒再說話。
陳硯舟從腕上取下那柄小銀勺,輕輕放入冷水鍋中。勺身沉底的瞬間,湯麵莫名晃了晃,像被風吹過,可廚房門窗都關得嚴實。
他低頭看著那勺子,心裡有什麼東西輕輕一動,說不清是記憶還是感應。
水開了,他和麵、揉麵,動作不疾不徐,像是刻在骨子裡的習慣。麵團在他掌心轉了幾圈,擀開,切絲,細如發絲,落入沸水中翩翩起舞。
就在麵條翻滾的刹那,湯裡泛起一道細密的金光,如同繡娘的針腳,在水波中緩緩排列成形。
宋小滿湊近一看,整個人僵住了。
“這……這是……”
湯麵上,麵條自行扭動,拚出一行字:
“陳建國三十年前已將菜譜縫進兒子廚師服。”
她猛地抬頭看向陳硯舟:“你爸?你的衣服裡?”
陳硯舟也怔住了。他低頭看向左臂內襯,那裡確實有一道極細的縫線,顏色與布料幾乎融為一體,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
他沒多問,直接脫下外衣,從兜裡摸出剪刀,沿著那道線小心翼翼地拆開。
泛黃的紙頁露出來,邊角已經磨損,但封皮上的字依然清晰:
《味耕堂真傳·手授兒硯舟》
宋小滿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雙手顫抖地捧起那本冊子。她翻開一頁,裡麵全是手繪的刀法圖解,旁邊詳細標注著食材配比、火候要領,甚至還有批注寫著“此招教滿女三遍未會,須慢”。
她鼻尖一酸:“原來……你早就有了。”
“我也不知道。”陳硯舟凝視著那本冊子,聲音低沉,“我媽常說,咱家的味道不在紙上,在手上,在心裡。她說這勺子要貼身戴著,是因為‘陳家的根,得用體溫養著’。”
宋小滿抬頭看他:“那你爸……為什麼要藏起來?”
“怕我丟了吧。”他淡淡一笑,“或者,怕我太早看見,反而不懂得珍惜。”
廚房門口傳來輕輕的腳步聲。
林美娟抱著繈褓站在那兒,頭發有些淩亂,臉上帶著剛醒的倦意,眼神卻格外明亮。她望著灶台前的這一幕,嘴角慢慢揚起。
“這香味……”她輕聲說,“和你爸第一次給我做桂花糕時一樣。”
陳硯舟猛地抬頭。
“那天他偷偷溜進後廚,給我做了一塊桂花糯米糕。我說太甜了,他非說‘甜才好,甜了人才定得下來’。”她低頭看著懷裡的孩子,眼裡閃著淚光,“後來他牽著我的手說:‘味道對了,人就對了’。”
她走進來,把孩子輕輕放在操作台上,掀開繈褓一角。小家夥眯著眼,小嘴一嘬一嘬的,像是在夢裡找奶喝。
“今天這麵,也對了。”她伸手摸了摸陳硯舟的臉,“你爸要是看見,準得笑出聲。”
陳硯舟沒說話,隻是把那本冊子輕輕貼在胸前,感受著紙張的粗糙和溫度。
宋小滿仍跪著,雙手合十抱著菜譜,眼淚一顆顆落在地板上。她忽然開口:“陳哥,我以前總覺得傳人就得姓宋,就得按老規矩來。可現在我才明白,傳的不是姓,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