鐺——
蒸籠掀開的餘音尚在,糯米混著紅棗的甜香便撲麵而來。陳硯舟沒急著盛粥,先低頭看了眼左手腕上的銀勺。那勺子貼著皮膚,帶著灶火的餘溫。
他轉身舀米,圓潤的米粒在漏勺裡打轉,水珠順著指縫滑落,在灶台上濺開細小的水痕。前廳傳來刀疤六他們忙碌的腳步聲,比昨日沉穩了許多。有位剛用完餐的老先生拍了拍他的肩:小夥子,手還抖著,心意倒是真切。
陳硯舟唇角微揚,將最後一顆紅棗輕輕按進陶盅中央。
這一鍋,不為彆的。他低聲自語,就為了讓那些不敢開口的人,聽見自己的聲音。
灶火應聲竄高,像是在回應。
他取出一柄小刻刀,開始在浮於粥麵的乾荷葉上細細雕字。每一筆都刻得極慢,仿佛在書寫生命最後的留言。刀尖劃過張建國三個字時,門口風鈴驟然響起。
唐綰快步進來,發絲微亂,懷裡緊抱著個牛皮紙文件袋,邊角都已磨得發白。她一眼看見灶上的陶盅,腳步頓住,胸口劇烈起伏。
都洗出來了。她嗓音沙啞。
陳硯舟沒多問,從灶台下取出小砂鍋,倒了半碗筍乾湯遞過去。
先暖暖身子。
唐綰怔了怔,接過碗一飲而儘。一直顫抖的手指,這才慢慢平靜下來。
趙德利和三任局長的飯局記錄,王虎的毒品賬本,還有振海餐飲的行賄名單......全在這裡。她把文件袋重重放在案板上,我用母親的銀匙在膠卷盒上做了記號,每卷都有編號,警方隨時可以查驗。
陳硯舟點點頭,順手將最後一粒枸杞嵌入陶盅蓋沿的凹槽,如同完成最後的拚圖。
那就讓這碗粥,替你說句話。
他揭開陶盅蓋,熱氣蒸騰而出,帶著八寶粥特有的濃鬱香氣,卻又不止於此。有人說是檀香,有人說是舊書頁的味道,還有人說是童年校服袖口上陽光的氣息。
第一碗,他遞給門口拄著拐杖的老人。
您可還記得三十年前,糧站那樁貪汙案?
老人一怔,渾濁的雙眼突然亮了起來。
怎麼不記得?我舉報了三次,最後一次連飯碗都丟了。
他接過粥碗,顫巍巍地喝了一口。
下一刻,老人渾身一震,猛地抬頭。
我想起來了!那天開會的副局長,口袋裡裝著兩條好煙!我還親眼看見他把單據衝進馬桶!
聲音不大,卻讓整個店麵驟然安靜。
第二碗,陳硯舟遞給一位穿著工裝褲的大姐。
您女兒幼兒園的餐費,是不是每年都被多收三百?
大姐手一抖,粥險些灑出:你怎麼知道?我們家長聯名投訴過,可園長反說我們造謠,後來......後來就沒人敢提了。
她喝下一口粥,眼淚落在碗裡。
原來賬本在王虎手裡!那天他夫人來園裡參觀,給每個老師都發了紅包!
第三碗,是個戴眼鏡的年輕人,一副剛畢業的模樣。
你實習的餐廳,是不是每月都要交管理費才能接外賣平台的單子?
年輕人瞪大眼睛:你......你怎麼知道?
他嘗了一口粥,突然拍案而起:我想起來了!財務主管的電腦裡有備份!我還偷偷看過一眼,全是代號!
一句句真話像石子投入湖中,漣漪層層蕩開。
我那燒烤攤,執照莫名其妙就被吊銷了!
我爸的修車鋪,門口的路硬說是違建要拆!
我表哥送外賣,平台突然封他賬號,說什麼情緒不穩定
越來越多人站起身,聲音彙聚成河。
陳硯舟不再言語,隻是默默將一鍋鍋熱粥端出,在長桌上一字排開。
有人吃著吃著抹起眼淚,有人拍著大腿痛罵,還有人直接掏出手機開始錄音。
不知是誰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