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硯舟剛把空飯盒撂在櫃台上,煙灰還沒來得及彈,門就“哐當”一聲被撞開了。
唐綰一陣風似的衝進來,手裡死死攥著相機,指關節繃得發白。她沒說話,抬手就把相機往地上狠狠一摔。塑料外殼應聲裂開,鏡頭玻璃碎片迸濺開來,在地磚上劃出幾道刺眼的痕。
“發不出去。”她的嗓子啞得厲害,像砂紙磨過生鏽的鐵皮,“所有平台都封了,連後台預覽都是黑屏。我換了三個備用號,剛上傳就提示違規,連張圖都看不著。”
陳硯舟沒動彈,也沒問她累不累。他蹲下身,指尖拈起一塊三角形的碎玻璃,對著頂燈輕輕一轉。光線從裂縫中穿過,在牆角投下一段彎彎曲曲的亮痕,像是孩童用粉筆歪歪扭扭畫下的銀河。
他忽然低笑一聲:“還記得你媽說過的話嗎?拍不到的,未必就不存在。”
唐綰喘著粗氣站在原地,胸口起伏不定,目光還死死釘在地上那堆殘骸上。
陳硯舟沒等她回應,起身走到櫃台前取下銀湯勺,用勺背輕輕撥弄著地上的碎片。碎片相互疊壓,光斑隨之移動,漸漸拚湊出一個歪斜的形狀——既像北鬥,又像一隻攤開的手掌。
“你看,”他指著牆麵,“他們能刪圖,能封號,能掐信號,可刪不掉人心裡的味道。有些人啊,隻要吃上一口對味的飯,腦子自己就醒了。”
唐綰怔住,嘴唇微微顫動,終究沒說出話來。
陳硯舟轉身進了後廚,掀開鍋蓋,舀水淘米。米粒嘩啦啦落進盆裡,他一邊搓洗一邊說:“小時候放學回家,看見燈亮著,飯桌上擺著一碗蛋炒飯,是不是就覺得天塌不下來?”
唐綰倚在門框上,沒有跟進來。
“今天就做這個。”他把淘好的米瀝乾水,“隔夜飯,土雞蛋,豬油渣要炸得焦脆,蔥花最後撒,香味才能直往鼻子裡鑽。”
說著,他點火、熱鍋、倒油。油熱了,米飯下鍋,鍋鏟翻飛,帶著熟悉的節奏,像是數著心跳。蛋液淋下去的瞬間,滋啦作響,香氣立刻竄滿整個廚房,連灶台邊瓷磚縫裡都仿佛活了過來,貪婪地吸著這味道。
他沒多放鹽,隻加了一小撮糖。那是他母親從前的習慣——“加點甜,人才願意回家”。
炒飯裝進保溫盒,他寫了個地址:市數據中心三樓東側值班室,匿名外賣。
阿阮不知什麼時候冒了出來,接過盒子眨了眨眼:“走暗網渠道?”
“嗯。”陳硯舟擦著手,“彆留名,彆掃碼,就說是樓下老張頭送的加班餐。”
阿阮點點頭,拎著盒子悄無聲息地走了。
陳硯舟坐回灶台前,點了支煙。煙霧嫋嫋上升,混著鍋裡殘餘的飯香,在頭頂那盞舊吊燈周圍纏繞盤旋。
唐綰還站在門口,腳邊散落著相機的殘骸。
“你覺得……真會有人信嗎?”她終於開口,聲音裡透著疲憊,“這年頭,真相還不如一條搞笑視頻來得熱鬨。”
“不是信不信的問題。”陳硯舟吐出一口煙,“是記不記得的問題。人會忘了言語能說謊,可胃不會。吃了三十年的飯,哪一口是真心,哪一口是糊弄,它清楚得很。”
兩人陷入沉默。
窗外天色漸灰,街燈一盞接一盞熄滅。
直到淩晨兩點十七分,餐館的郵箱“叮”地響了一聲。
唐綰猛地抬頭,撲到電腦前。屏幕亮起,收件箱裡靜靜躺著一封未命名郵件,附件是九張高清照片——趙德利和王虎在西郊七號倉交接鉛錠,錢多多清點賬本,還有那份被篡改的產權文件原件。
她的手指微微發顫,點開照片。每一張都清晰得能看清衣領上的褶皺。
“回來了……全都回來了?”她輕聲自語,“是誰……誰解的封?”
陳硯舟正低頭擦拭灶台,聽見動靜也沒抬頭:“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