鍋裡的粥還在咕嘟咕嘟地冒著泡,陳硯舟用銀湯勺輕輕攪動兩下,將火調小。餘昭昭簽完合同離開了,門一關,店裡頓時安靜下來,隻剩下蒸汽頂著鍋蓋發出的噗噗聲。
宋小滿站在案板前,手裡捏著柳葉刀,刀尖朝下,盯著那塊剛揉好的糯米麵團發愣。她昨晚夢見父親站在祖宅廚房裡,指著她說:你做的不是點心,是叛徒的供狀。
門外傳來腳步聲,由遠及近,最終停在門口。
一個穿著深藍和服的老者低著頭走進來,身後跟著年輕翻譯,還有一群舉著尋根之旅牌子的遊客,個個神情肅穆,像是來祭奠的。
老者站定,雙手扶膝,深深鞠了一躬,用磕磕絆絆但認真的中文說:我......叫山田守。我奶奶,學過你們的刀法。
店裡幾個正準備吃早飯的食客愣住了。
啥?學刀法?一個大叔夾著油條的筷子停在半空,這年頭還有人專門跑來認這個?
不是偷師。老者抬起頭,從懷裡掏出一本泛黃的冊子,翻開一頁,上麵是手繪的刀紋圖樣,是我們家傳的技法......源頭,是揚州宋氏的疊春刀
他的聲音微微發顫:我奶奶臨終前說,她年輕時在民國年間,跟著遣唐使後裔回中國學廚,在揚州一家老店外看了三天,記下了刀工節奏,回來改成了櫻花紋路......她一輩子沒敢寫進族譜,直到去年我才在她嫁妝箱底找到筆記。
他雙手捧起族譜,遞向宋小滿:她說......真正的櫻花,不該隻開在枝頭,要開在油香裡
店裡一時寂靜無聲。
宋小滿手指一顫,柳葉刀險些落地。她咬住下唇,抬頭看向陳硯舟。
陳硯舟沒有動,隻是把灶上的粥鍋端下來,換上一隻小蒸籠,墊了竹屜,擦乾水汽。
你想怎麼回應?他問她。
宋小滿低頭看著那本族譜,又看看自己手裡的刀。昨夜的夢還在腦海裡盤旋,父親的怒吼、親戚的指責、相親宴上的羞辱......她一直覺得做和果子是逃避,是躲藏,是對祖訓的背叛。
可現在,有人千裡迢迢捧著家史來相認。
她忽然輕輕笑了,笑聲輕得幾乎聽不見。
我不是為了讓他們認祖歸宗才做這個的。她說,但我也沒必要非得劃清界限。
她轉身走向櫥櫃,取出兩個模具——一個是櫻花五瓣形,一個是牡丹八層紋。她把兩個模具並排放在案台上,像是對峙,又像是對話。
然後她開始擀皮。
一層白糯米皮,一層綠抹茶皮,交替疊了七層,每層都薄如蟬翼,透光能看見指紋。擀到最後,她把兩種皮拚在一起,壓出一朵半櫻半牡丹的花形。
餡料是現成的——溫熱的千層油糕,揚州老法子蒸的,一層豬油一層糖一層麵粉,疊了三十六層,入口即化,甜而不膩。
她包好,收口朝下,刷上蜂蜜水,撒一層極細的抹茶粉,做成初雪落櫻的模樣。
這不叫和果子。她把成品遞給陳硯舟,和解果
陳硯舟接過,放進蒸籠,蓋上蓋子,計時三十秒。
蒸汽升騰時,沒人注意到,那熱氣裡隱約浮著些影子——唐代的女廚站在灶前,手把手教一個日本學徒切麵;竹簡上刻著分筋錯骨,七層疊春八個字;學徒跪地叩首,懷裡抱著一本抄錄的刀譜......
影像一閃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