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硯舟的手還搭在鍋沿上,湯勺的弧邊輕壓著砂鍋口,蒸騰的熱氣熏得他指腹發燙。巷口那輛黑色轎車已經駛離,車窗玻璃的反光一閃即逝,像魚尾沒入深水。店裡的人聲仍未停歇,有人還在回放剛才的視頻,高舉的手機屏幕裡,喬振海簽字的手微微發抖。
他沒有去看,隻是調小了火,揭開了另一口陶罐的蓋子。
罐身刻著安胎八珍四個小字,是母親生前親手刻下的,刀痕略顯歪斜,像是病中手軟無力。他舀了一勺底料,藥材沉在罐底,色澤暗黃,聞不到什麼氣味,可當心裡閃過彆再流產了這個念頭時,指尖忽然一顫,湯麵竟泛起了一圈漣漪。
門口忽然一陣騷動。
一個穿著米色風衣的女人被同伴攙扶著蹲下身,手按在腹部,額頭滲出冷汗。她臉色發青,嘴唇哆嗦,聲音壓得很低:疼......突然就疼起來了......
沒人敢上前攙扶。孕婦倒抽一口氣,眼淚直接滾落:上次也是這樣,吃了一口豆腐,然後......就沒了。
唐綰從人群中擠過去,半蹲下來:你先彆慌,慢慢呼吸。
女人搖頭:不是嚇唬人,我真的害怕。那天吃的菜,和這裡的悲憫豆腐一個味道......是不是又出事了?
話音落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了操作台。
陳硯舟已經端出一碗湯,乳白中帶著金黃,表麵浮著一層極薄的油光,宛如晨霧籠罩的湖麵。他沒有說話,隻是輕輕把碗放在櫃台上,離那女人還有兩步遠。
安胎八珍湯他說,不治病,也不保胎,隻做一件事——讓你記住,孩子該有的味道。
女人愣住了,喘著氣抬起頭。
湯麵上,忽然浮現出一個模糊的影子,如煙似霧,漸漸成形:一隻蜷縮的小手,接著是頭顱、脊背,一個三月胎兒的模樣,靜靜懸在熱氣中。
全場頓時安靜下來。
有人倒吸一口涼氣,有人下意識捂住嘴。唐綰凝視著那影像,手指慢慢收緊了相機帶。
女人的眼淚地落在地上。
她伸手去端碗,手抖得厲害,湯卻沒有灑出,反而穩穩地貼著她的掌心。她喝了一口,喉頭動了動,又喝了一口,隨後整個人癱軟下去,靠在同伴肩上,哭得說不出話來。
就是這個味道......她哽咽著,我夢裡見到的,就是這個味道......
喬振海不知何時又回到了門口,西裝皺巴巴的,領帶歪斜。他冷笑一聲:裝神弄鬼!這算什麼?封建迷信擾亂公共秩序?還是拿病人來炒作?
沒有人理會他。
他往前一步,指著湯碗:這種幻象誰不會做?投影儀藏在鍋底吧?我要舉報你們非法行醫!
陳硯舟依舊不動,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喬振海猛地伸手,一把掃向碗沿——
嘩啦!
瓷片四濺,湯水潑灑開來,熱流飛濺。一碗湯全翻了,碎片劃過櫃台,有幾滴正好濺在唐綰胸前的相機上。
她本能地向後一退,手卻立刻摸向了快門鍵。
回放畫麵自動跳了出來。
畫麵清晰得驚人:在湯汁飛濺的瞬間,相機竟在無人操作的情況下啟動了拍攝,鏡頭自動調整焦距,精準捕捉到了喬振海右袖口的一塊暗斑——油漬,邊緣呈放射狀,紋理扭曲如蛛網。
下一幀,係統自動開啟比對。
屏幕一分為二,左邊是三年前地溝油案現場提取的油樣微觀圖,右邊是此刻袖口的殘留物。匹配進度條飛速推進——97.3......98.1......99.8。
定格。
畫麵上兩處油紋完全重合,連細微的裂痕都如出一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