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鍋裡的蒸汽剛剛升起,阿阮的銅鈴就自己響了起來。
不是她搖動的,而是鈴鐺自發地震動,仿佛被什麼東西燙著了。她緊盯著那鍋正在燉煮的佛跳牆,眉頭漸漸皺緊。不對勁。她說,這味道太衝了,鮮得發腥。
陳硯舟正往鍋裡加高湯,手腕一頓,沒有作聲。
唐綰的相機突然了一聲,紅光一閃,自動對焦在陳硯舟臉上。她低頭一看,屏幕定格在他瞳孔的特寫——裡麵竟浮現著幾縷血絲,像是毛細血管破裂卻又沒有流血,藏在眼白裡緩緩蠕動。
你的眼睛怎麼了?她脫口而出。
陳硯舟抬手抹了把臉,指腹蹭過眼角,感覺有些乾澀,但沒有血跡。沒事,火氣大。他重新點火,調成小火慢燉,佛跳牆講究文火慢燉八小時,急不得。
不是火候的問題。阿阮把銅鈴貼上鍋蓋,閉目聆聽,你昨晚對付喬振海的時候,心裡是不是充滿了恨意?
陳硯舟攪拌湯勺的手停了一下。
他記得很清楚。昨夜眾人散去後,他獨自站在灶台前抽煙,腦海中全是父母出事那天的畫麵:雨夜、刺耳的刹車聲、碎裂的玻璃、父親握著菜譜的手無力垂下......還有趙德利那張道貌岸然的臉,背後卻隱藏著地溝油和黑賬本。
那股鬱結之氣憋在胸口無處發泄,他便把情緒全都傾注在炒勺裡,翻動了一整夜的乾貝和雞塊,直到火苗都燒得發藍。
原來係統真的把那股恨意吸收了。
用恨意燉的湯,再香也是毒藥。阿阮睜開眼,語氣冷得像冰鎮的花雕酒,你現在不是在烹飪,是在下蠱。
唐綰看著相機裡的照片,指尖有些發涼。她想起自己第一次喝慈悲佛跳牆時,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原以為是感動,現在想來,更像是被強行打開了心扉。
所以你母親窗台上的那盆薄荷,是你用來壓製怒氣的?阿阮凝視著他,但今晚你沒能壓製住,它滲進湯裡了。
陳硯舟終於放下了勺子。
他掀開鍋蓋,一股濃鬱的香氣撲麵而來,但仔細聞,底下確實藏著一絲鐵鏽味,如同刀片在口中磨過後的腥氣。
難怪剛才許錚擀餃子皮時手抖了一下。唐綰喃喃道,他還說莫名其妙地心慌。
阿阮冷笑:不止是他。誰要是喝了這鍋湯,短期內會精神亢奮,長期則會情緒失控,輕則失眠暴躁,重則......走火入魔。
陳硯舟沉默了兩秒,猛地撤去了火源。
倒掉。他說著,端起整鍋湯就要往水槽走。
等等!阿阮攔住他,食材還能挽救,湯不能留,但你要明白問題出在哪裡。
她把銅鈴懸在鍋口,輕輕一吹。
金光穿透蒸汽,在空中映出一團團暗色的絮狀物,如同黴斑般漂浮在湯影裡,隨著熱氣緩緩旋轉。
看清楚了嗎?她說,這是你積攢的怨氣,被係統轉化成了情緒殘渣。它不溶於水,也不會隨火蒸發,隻會越燉越濃。
陳硯舟盯著那團黑霧,喉結動了動。
他一直以為係統隻是個工具,隻要用心烹飪,就能幫助他人療愈。但現在看來,它也在反向吞噬他的情緒——尤其是那些他不願麵對的陰暗麵。
那你父親當年......是不是也這樣?阿阮問道。
陳硯舟沒有回答。
但他記得父親出事後變得異常沉默,常常半夜起來熬湯,一碗接一碗,直到天亮。母親總說他鑽牛角尖,現在想來,或許那時老爺子已經在對抗係統的反噬了。
我不想變成那樣。陳硯舟低聲說。
那就清鍋。阿阮把鈴鐺收回袖中,倒掉湯,留下食材,重新開始。這次彆再想著複仇,想想你最初為什麼要做飯。
陳硯舟點頭。
他將原湯倒儘,隻留食材在鍋底。然後從櫃子裡取出一個布包,打開,是一顆泛黃的陳皮丹——母親臨終前縫進他枕頭裡的,說是鎮心用的。
他將陳皮放入空鍋,小火焙香。
藥香混著果皮的微苦慢慢散開,像是將舊傷一頁頁翻開,卻不急於撕扯。
火苗穩定下來,他重新注入高湯,加入乾貝、豬蹄筋、鮑魚、瑤柱,每樣都親手處理過,沒有半點取巧的痕跡。
這次你在想什麼?唐綰忍不住問道。
陳硯舟握著炒勺,目光落在窗外。
他想起父親教他削藕片的那個夏天,蟬鳴聒噪,廚房熱得像蒸籠,老爺子一邊擦汗一邊笑著說:你看這藕,斷了還連著絲,做人也一樣,心可以斷,情不能斷。
他又想起沈君瑤第一次喝安神湯時,倔強地彆過頭去擦眼淚,嘴上說著浪費食材,可第二天破了個大案,特意繞路來店裡送錦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