鍋蓋掀開時,陳硯舟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倒不是火候沒控好,也不是油溫太高——這鍋清水剛冒泡,青菜下鍋還不到三秒,葉子就卷邊發黑,像是被什麼無形的火焰從裡到外燒透了。他趕緊撈出來,菜梗一碰就碎,斷口焦黑,還帶著一股說不清的苦味。
怎麼回事……他低聲自語,甩了甩發麻的指尖。
太陽穴突突地跳,整夜沒合眼的疲憊這時候全湧了上來。他記得自己在廚房坐到天快亮,鐵盒還擺在料理台上,五張照片靜靜地躺著,沒人動,也沒人再提起。可腦子裡卻像被什麼東西反複翻攪,那些畫麵、聲音、眼神,一遍遍回放,壓得他喘不過氣。
現在連炒個青菜都失了準頭。
他又換了一口鍋,重新焯水,這次動作更輕柔,心念也放得更穩,想著小時候母親在灶前哼歌的樣子,溫柔,安定,能撫平所有躁動。可湯麵剛起漣漪,浮油竟緩緩聚攏,拚出一個歪歪扭扭的字,像是誰用指甲在油麵上劃出來的。
陳硯舟愣住了。
這不是錯覺。他伸手去攪,油花散開又聚攏,字跡依然清晰可見。
他猛地關火,後退半步,靠在料理台邊喘氣。手腕上的銀湯勺微微發燙,貼著皮膚,像是在提醒什麼。
門外傳來腳步聲,接著是食客低聲交談的聲音。有人已經在排隊了。
今天還能吃到安神湯嗎?一個老太太問。
肯定能啊,陳師傅從沒斷過供。
聽說昨晚天上飛了好多金鴿子,是不是這家店弄的?
陳硯舟閉了閉眼。
不能停。這些人是衝著他來的,信他能吃上一口安心飯。要是他倒了,最先傷著的,就是這些每天準時站在門口的人。
他咬牙重新點火,換砂鍋煨湯。手穩住,呼吸放慢,心裡默念母親教的口訣:火隨心意走,味由情中生。可剛撒下一把鹽,舌尖卻嘗到了鐵鏽味,腦袋嗡的一聲,疼得他差點跪下去。
膝蓋撞上灶台角,他強撐著才沒倒下。視線模糊了一瞬,耳邊響起細碎的嗡鳴,像是無數人在低語,哭的、笑的、求他的、罵他的……全擠進腦子裡。
就在這時,後廚門被人從外麵一腳踹開。
阿阮衝了進來,雙馬尾散了,裙角沾著泥,手裡攥著那枚碎成三瓣的銅鈴。她一眼掃過鍋裡的焦黑青菜,又盯著湯麵上那個字,臉色瞬間變了。
你還在硬撐?她聲音尖得不像平時,它已經超載了!你還往裡塞情緒?
陳硯舟想說話,喉嚨卻像被堵住,隻咳出一口濁氣。
阿阮幾步上前,掰開他緊握的拳頭,把銅鈴碎片塞進他掌心。你感覺不到,但我聽得見——係統在尖叫。它不是壞了,是被你們所有人的情緒壓垮了!你昨晚守了一夜,她們的記憶、你的執念、還有那些藏在菜裡的願力……全堆在一起,它撐不住了!
陳硯舟搖頭:停下就行……我停下來就好……
晚了!阿阮突然抬手,抓起一塊最尖的銅鈴碎片,毫不猶豫地往自己左手腕一劃。
血湧出來,滴在焦黑的青菜上。
第一滴落下時,鍋底發出的一聲,像是雨點打在滾燙的鐵皮上。
第二滴落下去,黑炭邊緣泛起金光,像灰燼底下藏著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