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火重新燃起,藍色火苗輕舔著鍋底,發出細碎的劈啪聲。陳硯舟站在廚房中央,沒有立即動作,隻是小心翼翼地從玻璃下取出那五張童年菜單,輕輕抖落邊角的油漬,仔細疊好收進圍裙口袋。
他轉身打開冰櫃,取出五套不同材質的餐碟——青瓷、粗陶、白玉、黑鐵、彩釉,在料理台上一字排開。手指在每隻碟沿輕輕叩擊,像是在調試樂器。
你們記得我小時候的樣子……他低聲自語,今天,我也該記住你們真正需要的味道。
前廳裡,五個人依然坐在原處,誰都沒有離開。
沈君瑤已經把戰術筆彆回腰帶,但手始終搭在桌邊,保持著隨時準備行動的姿態。唐綰的相機掛在胸前,鏡頭蓋半開著,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快門鍵。餘昭昭靠在椅背上,眼皮有些沉重,嘴角卻還掛著那抹職業性的微笑。宋小滿雙手交疊放在刀鞘上方,呼吸輕緩,生怕驚擾了什麼。阿阮掌心緊握著銅鈴碎片,指縫間漏出的細粉在燈光下閃爍著微光。
陳硯舟端出了第一道菜。
安神筍乾湯盛在青瓷碗裡,熱氣嫋嫋升起,湯麵上浮著幾縷切得極細的蔥絲,排列得如同精密的縫合線。他將碗放在沈君瑤麵前,位置正對著她左肩的舊傷。
雨夜執勤回來,你總說肩膀發僵。他說,這湯,煮了三個小時,不急。
她凝視著那碗湯,眼睛一眨不眨。過了片刻,伸手捧起碗沿,輕輕吹了口氣,低頭啜飲一口。喉頭微微滾動,再抬眼時,眼角有些泛紅。
你怎麼連這個都記得?
你不也記得我七歲畫的菜單?他反問,我燒糊過三次筍乾,才調出你那天喝的味道。
第二道是憶苦青菜羹,用粗陶碗盛著,油星在表麵聚成一圈微光,像是暗訪歸來的車燈倒影。他輕輕推到唐綰麵前。
你說真相很冷。他注視著她,但這碗,是熱的。
唐綰喉頭動了動,沒有接話。她盯著那碗青菜羹,忽然抬手,一聲關掉了相機電源。鏡頭緩緩縮回,像是收起了所有的鋒芒。
第三道是月下安神粥,白玉碗中米粒熬得恰到好處,香氣中混合著陳皮和桂花的芬芳。他擺在餘昭昭麵前,正好遮住她手機屏幕上閃爍的未讀消息提示。
巡演最後一站,你在房車裡坐到淩晨三點。他說,那時候,你說夢裡全是掌聲,醒不來。
餘昭昭咬著嘴唇,沒有立即動勺。她抬頭看他:你是不是……每天都在關注我的行程?
我不追星。他微微一笑,但我記得你每次來,眼底都有黑眼圈。
她鼻子一酸,低頭攪了攪粥,舀起一勺送入口中,閉上雙眼,肩膀終於放鬆下來。
第四道是飛刀土豆絲,黑鐵盤托著切成花瓣形狀的土豆絲,薄如蟬翼卻根根分明。他放在宋小滿的刀鞘旁,離她的手指不到一寸距離。
相親那天,你切土豆絲切到暈倒。他說,現在,你的刀,不必再為彆人而握。
宋小滿凝視著那盤土豆絲,指尖微微顫抖。她緩緩收回手,輕輕拍了拍刀鞘,隨後——的一聲,所有柳葉刀齊齊歸鞘。
第五道是初心豆腐,彩釉碗中盛著嫩白的豆腐,表麵撒著一層細粉,正是阿阮手中銅鈴的殘渣。他端到她麵前,蹲下身與她平視。
你第一次來,嘗了一口就說,這味道像我爸喂我的第一口豆腐。他聲音低沉,後來你偷偷哭過三次,我都看見了。
阿阮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光亮。
你不是觀察者。他說,你是家人。
她沒有說話,舀起一勺豆腐送入口中。豆腐在舌尖化開,滋味從口腔蔓延至鼻腔,她忽然覺得胸口一熱,眼淚毫無預兆地落入碗中。
五個人,五道菜,五雙筷子幾乎同時動了起來。
沒有人說話。
隻有勺子輕碰碗沿的聲音、細碎的咀嚼聲、偶爾的吸氣聲,像是在壓抑著哽咽。
陳硯舟退回灶台前,雙手扶住炒勺柄,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