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硯舟站在巷口,風把碎紙片卷進下水道的鐵柵欄縫裡。他看了眼空蕩蕩的掌心,轉身往回走。腳步不疾不徐,穩穩當當。餐館的門還虛掩著,暖黃的燈光從門縫裡漏出來,在地上鋪成一片。
他推門進去,屋裡靜悄悄的。
沈君瑤靠在灶台邊,戰術筆在指間轉了個圈又收回去。唐綰坐在角落的桌旁,相機擺在麵前,鏡頭蓋扣得嚴嚴實實。餘昭昭還抱著那塊白板,腳趾無意識地蜷縮著。宋小滿的刀插在砧板上,人站得筆直。阿阮雙手捧著銅鈴,鈴舌斷了,她沒再搖晃。
陳硯舟脫下沾了灰塵的外套,隨手搭在椅背上。走到櫃子前取出一件乾淨的靛藍色廚師服換上,立領挺括,扣子一顆顆係到最上麵。左手腕的銀勺碰到金屬掛鉤,發出清脆的聲響。
他走到灶台前,點火。
藍色火焰騰地升起,映亮了他的側臉。五雙眼睛同時望過來。
今晚不營業了。他說,隻做一桌菜。
沒人應聲,也沒人動彈。
他低頭開始準備食材。泡發的筍乾撈出來切段,青菜在沸水裡焯過撈出過涼,米粒淘淨倒入砂鍋加水慢熬,土豆去皮切成細絲泡在清水裡,豆腐用刀雕成花朵形狀,中間挖空。
廚房裡很安靜,隻有刀落在砧板上的聲音,一下一下,穩得像心跳。
第一道是原諒筍乾。他把筍段放進砂鍋,加入高湯,文火慢煨。鍋蓋蓋上,蒸汽漸漸冒出來。
他端到沈君瑤麵前。
你為護店中槍那晚,我沒來得及道謝。他說。
沈君瑤看著碗裡的筍乾,顏色深褐,邊緣微卷。她拿起筷子,夾起一塊送進嘴裡。慢慢咀嚼了幾下,喉頭輕輕滾動。眼眶有些發熱,但她沒有抬手去擦。
第二道是釋懷青菜羹。湯色清亮,菜葉嫩綠。他放到唐綰麵前。
你說過,真相太苦,需要一口溫柔墊底。
唐綰凝視著那碗湯,手指無意識地摸了摸相機。然後放下手,端起碗喝了一口。溫度剛好,不燙不涼。她低下頭,又喝了一口。相機始終安靜地躺著,鏡頭沒有抬起。
第三道是守護安神粥。米油厚厚一層,表麵浮著幾片陳皮。他遞給餘昭昭。
你失眠最嚴重的那年,我也不知道自己能陪你走多遠。
餘昭昭捧著碗,指尖微微發顫。她小口小口地喝著,溫熱從喉嚨一直滑到胃裡。眼角濕潤了,一滴淚珠落進粥裡,漾開小小的漣漪。她沒有擦拭,繼續慢慢地喝。
第四道是和解土豆絲。盤子裡堆得小山似的,根根分明,透著脆生生的光澤。他放在宋小滿麵前。
你逃婚那天,刀都快砍進鍋沿裡了。
宋小滿輕輕笑了,咬著下唇。夾起一筷子送入口中,哢哧哢哧地嚼著。辣味衝上來,鼻子一陣發酸。她低下頭,笑出了眼淚。
最後一道是永恒豆腐。白嫩如脂,表麵撒著些許閃亮的粉末。他遞給阿阮。
你說要當服務員,我不是不信,是怕你回頭時已無路可退。
阿阮看著那些閃爍的光點,伸手輕輕觸碰。是銅鈴碎片磨成的細粉。她抬起頭看他,忽然笑了。
現在我知道了,我的路就在這灶台邊。
話音落下的瞬間,鍋裡殘餘的湯汁忽然泛起金光。蒸汽升騰,在空中凝結成五道模糊的影子——一個穿製服的女人狼吞虎咽地吃著麵,一個拿相機的女孩皺著眉頭嘗湯,一個女明星偷偷啃著陳皮,一個姑娘抱著刀箱怯生生地問有沒有工讀機會,一個小女孩搖著鈴鐺說你有秘密。
五個人同時抬起頭。
還沒等她們反應過來,五封信從門縫底下悄無聲息地滑了進來。
普通的信封,沒有署名。每人麵前都有一封。
她們低頭拆開。
照片已經泛黃,拍得有些歪斜,卻是她們第一次來餐館時的模樣。沈君瑤坐在角落裡狼吞虎咽,唐綰舉著相機一臉懷疑,餘昭昭躲在柱子後麵偷吃陳皮,宋小滿抱著箱子不敢進門,阿阮站在門口仰頭看著他。
背麵寫著一行字:你們吃第一口菜時的樣子,我一直記得。
唐綰的手指輕輕顫抖。
餘昭昭把照片貼在胸前。
宋小滿的眼淚直接掉了下來。
沈君瑤攥緊了圍裙的衣角。
阿阮捏著照片,肩膀微微聳動。
陳硯舟站在灶台前,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