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硯舟的手仍握著那把銀湯勺,指尖輕輕抵著鍋沿。方才在法庭上,他目送趙德利被帶走,心頭卻絲毫未能放鬆。勺麵上那道細微的劃痕,像是個無聲的提醒。
他低頭看了眼手腕,將勺子輕輕放回灶台邊。轉身打開冰櫃,取出一排密封罐——鮑魚、海參、花膠、瑤柱,全是精心泡發的老料。他開始洗鍋,水聲嘩啦,火苗地竄起。
這時門被推開,唐綰拎著相機包走進來,發絲略顯淩亂,像是剛匆匆趕路。她一言不發,直接將一張膠片放在案板上。我重新分析了錄音,趙德利的聲音頻率有問題。不是偽裝,而是他說謊時聲帶會產生一種特殊的震動波紋。
陳硯舟頭也不抬,一邊切薑一邊問:能用嗎?
唐綰點頭,但需要一個載體,能把聲音和記憶一同煮進去。
話音剛落,門口傳來兩聲輕叩。阿阮站在那裡,雙馬尾梳得整整齊齊,手中捧著個繡花小布袋。她走進來,將袋子放在灶台上,解開繩結,倒出一顆杏仁。
這是我母親留下的。她說,她說這是趙德利給她的,其實是他私章的模子。每次簽非法合同,他就用這顆杏仁壓印。
陳硯舟停下刀,凝視那顆杏仁三秒。隨後他抓起阿阮常掛在裙邊的銅鈴鐺,問道:這鈴鐺,還能響嗎?
阿阮點頭:隻要它記得的事,就會響。
陳硯舟將鈴鐺放入空鍋,開小火慢慢烘烤。那就做一鍋佛跳牆。不是為了吃,是為了讓所有藏匿的真相,自己浮出水麵。
三人不再多言。唐綰將錄音筆係在鍋耳上,緊貼鍋壁。阿阮搖動鈴鐺,清脆的聲響在廚房裡回蕩。陳硯舟點火,倒油,爆香蔥薑,依次下入食材。
高湯是昨夜熬製的,雞骨、豬骨、牛骨三味合一,色澤金黃清亮。他將湯倒入砂鍋,沒過食材,再撒入碾碎的杏仁粉。火候漸升,蒸汽開始嫋嫋升起。
突然,湯麵起了變化。
不是尋常的沸騰,而是仿佛有什麼從底部緩緩托起。一尊巴掌大小的蠟像漸漸浮現,清晰可辨——趙德利身著中山裝,站在碼頭起重機旁,王虎垂首聽命,手中拿著一份文件。
唐綰立即舉起相機,一聲按下快門。
閃光燈亮起的瞬間,蠟像裂開一道細縫。裡麵露出一塊暗紅色的印記,正是趙德利的私章圖案,與杏仁上的紋路如出一轍。
阿阮蹲下身,眼圈泛紅。她伸手輕觸水麵上趙德利的倒影,指尖微微發顫。我母親就是在這之後失蹤的。他們說是病故,可她明明還好好的......
陳硯舟沉默不語,隻是伸手揭開鍋蓋底部的暗槽。一塊銀色鏡麵顯露出來,形狀酷似他的祖傳湯勺。
他將唐綰的相機調到閃光模式,對準鏡麵。準備好了就按。
唐綰深吸一口氣,按下快門。
光束穿透蒸汽,投射在牆麵上。下一刻,整麵牆亮了起來——不是靜態照片,而是一張動態的資金流向圖。線條錯綜複雜,節點密集,標注著bvi賬戶離岸信托地下錢莊,每一筆轉賬的時間、金額、去向都清清楚楚。
這筆。阿阮指著其中一個分支,三年前轉走的八千萬,正好是我父親公司被吞並那天。
這一條。唐綰接著指出,洗錢路徑和錢多多交出的u盤記錄完全吻合。
陳硯舟站在灶台前,注視著牆上逐漸展開的圖表。他的手搭在鍋蓋上,沒有掀開。
窗外天色漸暗,餐館裡隻有灶火的光影在臉上跳躍。他忽然開口:這一鍋,不隻是為了報仇。
唐綰繼續拍攝,膠片自動顯影,一張張落在桌麵上。每一張都是關鍵畫麵:蠟像定格、印章浮現、資金鏈閉合。
阿阮將銅鈴鐺重新係回裙帶,動作緩慢,像是在完成某個莊嚴的儀式。她輕聲說:媽媽,我把它拿回來了。
就在這時,陳硯舟的手機響起。一條匿名短信躍入眼簾,隻有六個字:佛跳牆出問題了。
他沒有回複,甚至沒有查看發信人。隻是將鍋蓋輕輕合上,壓實邊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