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硯舟的手還搭在鍋鏟上,鐵盆裡的水緩緩漫過那半截剁骨刀。刀身上的鏽跡漸漸發暗,像是被火燎過的紙邊。他沒再看向警車離去的方向,隻是低頭凝視著水麵,一滴湯汁從案板邊緣滑落,在水麵漾開一圈漣漪。
許錚立在門口,機械臂的散熱孔還在冒著縷縷白氣。他的影子被晨光拉得很長,橫亙在廚房中央。他一動不動,也不言語,就那麼站著,仿佛在等待什麼人前來收場。
灶台上的湯罐已經空了,罐底還殘留著一層油光。陳硯舟彎腰重新點火,火苗地竄起,溫柔地舔舐著罐底。他抓起一把藥材投入鍋中,八珍料散開時發出細碎的沙沙聲。這鍋湯原本是為解毒而熬,此刻卻像是在醞釀著彆的什麼。
門簾被人輕輕掀開。
林美娟緩步走了進來,手裡提著個舊布包,花布邊角都已磨出了毛邊。她沒有看許錚,也沒過問外頭的事,徑直走到灶前,伸手從衣袋裡取出一顆泛黃的陳皮丹。藥丸表麵布滿細密的裂紋,像是珍藏了多年。
她將陳皮丹投入湯中。
湯麵輕輕晃動,冒出幾個細小的氣泡。陳硯舟怔住了,手指懸在半空。他認得這顆丹丸,是父親當年隨身攜帶的,每次炒完菜都會含上一顆,說是為了壓住油煙火氣。後來車禍那天,母親悄悄縫進他枕頭裡的,正是這一顆。
你父親收過三個徒弟。林美娟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一個叛了師門,一個丟了性命,還有一個......至今未曾露麵。
陳硯舟沒有接話。他緊盯著湯麵,心緒有些紛亂。他盼著湯水快些沸騰,盼著真相浮出水麵,可越是心急,湯色越是清亮,什麼也顯現不出來。
林美娟抬手,輕輕碰了碰他腕間的銀湯勺飾物。那冰涼的觸感讓他的呼吸為之一滯。
彆使蠻力。她說,你父親炒菜時,從不說重話。他總是哼著小調,用筷子輕敲鍋沿,像是在哄孩子入睡。
陳硯舟閉上雙眼。
他想起小時候夜半醒來,廚房的燈還亮著。父親係著舊圍裙,一邊攪動著湯鍋,一邊哼唱著《茉莉花》,調子跑得離譜,卻格外安穩。那時的灶火也是如此,不疾不徐,火苗溫柔地貼著鍋底遊走。
他將手探入湯中,不是攪動,而是輕輕托著底料向上推送。動作極其輕柔,仿佛怕驚擾了什麼。
湯麵開始泛起氣泡,一圈比一圈更大。
突然,水麵微微顫動,如同清風吹過老相片。影像漸漸浮現——
一間老式廚房,牆磚已經發黑,灶台邊擺著三口銅鍋。年輕的趙德利穿著學徒服,袖口卷到手肘,正偷偷往本子上抄錄菜譜。他左手邊是陳建國的背影,正在細致地切著薑絲。趙德利抬頭偷瞥了眼師父,又慌忙低下頭,筆尖劃破了紙麵。
畫麵一轉,他蹲在後門角落,手裡捏著一個油紙包,裡麵是剛偷出來的秘製醬料。往懷裡塞的時候,袖口不慎沾上了一滴棕紅色的油漬。
陳硯舟猛地睜大眼睛。
那油漬的顏色,與喬振海最近作案時留在文件上的痕跡,如出一轍。
他們師出同門。許錚低聲說,趙德利是喬振海的師父。
陳硯舟一動不動。他凝視著湯麵,影像仍在繼續:趙德利跪在地上,額頭抵著地板,哀求陳建國不要將他逐出師門。陳建國站在門口,手裡攥著那份偷抄的菜譜,嘴唇無聲地開合——廚德比命大。
下一秒,畫麵破碎了。
湯麵恢複平靜,隻剩下嫋嫋上升的熱氣。
廚房裡一片寂靜。
這時,門外傳來急促有力的腳步聲。門簾被狠狠掀開,趙德利衝了進來,脖頸青筋暴起,麵色漲紅。他身後兩名警察追趕著喊,卻被門檻絆了一下,摔在門外。
你們懂什麼!趙德利嘶吼著,一腳踹向湯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