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吧裡煙霧繚繞。
空氣中混合著廉價香煙的味道,還有紅燒牛肉泡麵湯汁發酵後的酸腐氣。
鍵盤的敲擊聲,遊戲裡的吵嚷聲,沉睡者的鼾聲,交織成一首渾濁的安魂曲。
角落的機位上,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年男人蜷縮在椅子上,生命已進入倒計時。
這個老男人叫何維,他布滿皺紋的臉上溝壑縱橫,眼神渾濁,像一潭死水。
那雙本該拿遊標卡尺的手,此刻卻因為長期的營養不良而微微顫抖。
電腦屏幕上正播放著一則新聞,講的是某個年輕的技術員帶領團隊,攻克了高端軸承的製造難題。
電視上的年輕人意氣風發,身邊簇擁著鮮花和掌聲。
何維呆呆地看著,那張年輕的臉,像極了幾十年前的自己。
1982年。
紅星機械廠。
那個悶熱的夏天。
他想起了那批重要的軍工零件,想起了師傅張貴那張虛偽的臉。
如果那天,他沒有被冤枉,沒有被開除,他的人生會不會是另一番模樣?
他可能會轉正,成為正式工。
他可能會分到房子,娶一個的妻子,生一個可愛的孩子。
他會陪著父母,看他們慢慢變老。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五十多歲了,還在工地上跟年輕人搶日結的活,晚上睡在二十塊一晚的網吧裡,活得像條無人理睬的野狗,時不時會犯一次心梗。
一陣劇痛再次攫住了他的心臟,像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攥緊他的生命。
他眼前的屏幕開始扭曲模糊。
他想伸出手抓住什麼,卻什麼也抓不住,他無聲地在網吧的椅子上掙紮幾下,頭一歪,雙手無力地垂下,死了。
黑暗吞噬了一切。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刺耳的機器轟鳴聲將他從無邊的沉寂中拽了回來。
他猛地睜開眼。
腦袋像要裂開一樣疼,眼睛又酸又澀,像灌滿了沙子。
他扶著冰冷的機床,才勉強站穩身體。
車間裡很悶熱。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機油味,混合著金屬切削後特有的焦糊氣。
頭頂的老舊風扇有氣無力地轉動,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響。
何維的大腦一片混亂。
我不是死了嗎?
怎麼會……
這裡是……紅星機械廠?
他低下頭,看到的是一雙年輕、有力,卻沾滿油汙的手。
而不是那雙枯瘦如柴的老人手。
他身上穿的,是那身熟悉的藍色勞保服。
他重生了。
回到了1982年。
回到了他命運被改變的這一天。
他的師傅張貴靠在旁邊的柱子上,悠哉悠哉地抽著煙。
他斜眼看了一下何維身前那批剛剛打磨好的軍用零件,含糊不清地說:“行了,就這樣吧,擦乾淨放進質檢箱。”
何維的心臟猛地一縮。
一切都和記憶中一模一樣。
他不敢大意,拿起棉紗,仔仔細細地把每個零件都擦拭了一遍。
他的動作很慢,大腦在飛速運轉。
他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但他不知道該怎麼改變,他隻是個學徒工,人微言輕,也不懂技術原理,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
車間門口傳來一陣騷動。
廠長一路小跑,滿頭大汗地陪著一個穿著軍裝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