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間裡的空氣,因為何維最後那句話而徹底凝固。
設計從根上就是錯的。
我有辦法解決。
這兩句話,像兩記重錘,一下一下地砸在劉總工和他身後所有技術人員的心上。
這已經不是簡單的打臉,這是對他們整個知識體係和職業生涯的徹底否定。
孫廠長目光灼灼地盯著何維,他完全忽略了劉總工那張已經毫無血色的臉。
“都散了吧!該乾什麼乾什麼去!”
孫廠長用不容置疑的語氣疏散了圍觀的工人。
然後,他轉過身,臉色前所未有地嚴肅。
“何維,劉總工,你們兩個,跟我來辦公室。”
寂靜的走廊上,三個人的腳步聲回響著。
劉總工走在最後,他的背影僵硬而蕭索,像一尊瞬間風化的石像。
他一生建立起來的驕傲和權威,在剛才那十幾分鐘裡,被一個十八歲的年輕人碾得粉碎。
何維走在中間,腰杆挺得筆直,腳步沉穩有力。
廠長辦公室的門被重重關上。
孫廠長親自給兩人倒了茶水,但他自己沒喝。
他坐回自己的辦公椅,十指交叉放在桌上,目光先是落在了劉總工身上。
“老劉,今天這事,你怎麼看?”
這個問題很誅心。
劉總工端著茶杯的手在抖,嘴唇哆嗦了好幾次,才發出沙啞的聲音。
“我……我沒看懂。”他艱難地承認了自己的無知,“我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
承認自己“沒看懂”,對他來說,已經是巨大的讓步和恥辱。
孫廠長的目光,轉向了何維。
“小何,你給劉總工,也給我,好好講講。這病根,到底在哪?”
何維站起身,拿起桌上的鉛筆和一張空白的草稿紙。
在兩人麵前,他沒有畫複雜的三視圖,而是隻畫了幾個簡單的圓圈和方塊,代表主軸箱裡的齒輪和軸承。
他的動作,不像一個學徒工,更像一個經驗豐富的大學教授,在給學生上課。
“問題的根源,其實很簡單,就是四個字——熱脹冷縮。”
這個詞誰都懂,劉總工皺起了眉,不明白這和設計有什麼關係。
“我們現有的設計,存在兩個致命缺陷。”何維用筆尖點了點草稿紙上的示意圖,“第一,齒輪布局是非對稱的。這導致機器高速運轉時,產生的熱量也集中在某一側,造成主軸箱殼體受熱不均,產生肉眼看不見的細微變形。”
“第二,我們用的滾珠軸承,它的徑向間隙公寸設計,過於理想化了。它根本沒有考慮到殼體受熱變形後,會對軸承產生一個額外的擠壓力。”
何維抬起頭,用一個最簡單的比喻,總結了這個複雜的問題。
“這就像我們蓋房子,地基有一邊是軟的。房子剛蓋好,看著方方正正,一點問題都沒有。可隻要旁邊的路一過重車,稍微一震,整棟樓就都跟著歪了。”
“主軸箱就是這棟樓,高速運轉產生的熱量,就是那輛過路的重車!”
這個比喻,通俗易懂,讓孫廠長的眼睛瞬間亮了。
他懂了!
劉總工的額頭上則滲出了冷汗,他順著何維的思路一想,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邏輯。
他發現自己和手下的工程師們,幾十年來,一直在為一個地基就是歪的房子,瘋狂地糾正牆壁的垂直度。
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無用功。
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和挫敗感,攫住了他的心臟。
“那……那該怎麼解決?”
劉總工的聲音已經帶上了一絲請教的意味,連他自己都沒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