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當技術科的門再次被何維推開時,辦公室裡的氣氛變得微妙起來。
沒有了昨天的敵意和嘲諷,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複雜的沉默。
所有人都低著頭,假裝在忙自己手裡的活,但眼角的餘光,卻都不由自主地瞟向這個新上任的、年輕得過分的副科長。
劉總工的辦公室裡,已經擺好了幾張臨時拚湊起來的桌子,牆上掛著一塊小黑板,一個臨時的“技術攻關小組”就算成立了。
劉總工、王振,還有另外兩名資深工程師,表情複雜地坐在那裡,像是在等待審判。
何維走了進來,他沒有說任何客套話,直接進入了主題。
他把昨天畫的那張草圖放在桌子中央,開門見山:“我的想法,昨天已經跟孫廠長和劉總工彙報過了。今天我們攻關小組的第一個任務,就是把這套新的設計方案,變成一張完整、精確、可以用於生產的總裝圖紙。”
他看向劉總工身邊的王振,平靜地分配任務:“王振同誌,你是科裡年輕一代的佼佼者,繪圖功底最好。主圖就由你來負責,有問題嗎?”
王振的臉瞬間漲紅了。
昨天在車間的公開打臉,讓他顏麵儘失。
現在,何維又當著所有人的麵給他派活,那感覺,就像是一個打了敗仗的將軍,被命令去給一個小兵擦靴子。
他心中的驕傲和不甘,讓他幾乎要脫口而出拒絕。
但他旁邊的劉總工,用眼神製止了他。
王振深吸一口氣,把頭一扭,用一種極為生硬的語氣說道:“沒問題。不過我先聲明,畫一張總裝圖,尤其還是全新設計的,工作量非常大。光是計算各種參數、校對國家標準,再到最終出圖,沒個十天半個月,根本完不成。”
他的話,表麵上是在說困難,實際上是在給何維下馬威,是在暗示:彆催我,這件事快不了,你要是外行就彆瞎指揮。
劉總工也適時地咳嗽了一聲,慢悠悠地補充道:“小何啊,王振說的沒錯。畫圖不是體力活,是精細活,急不得。每一個數據都要反複核算,每一個細節都要經得起推敲。特彆是你提出的這個‘強製循環油冷係統’,裡麵的油路怎麼走,油泵怎麼布置,都需要重新計算和設計。這不是一天兩天能搞定的。”
他們一唱一和,看似是在提專業的建議,實則是在用他們最擅長的“技術壁壘”,來架空何維這個組長的權力。
他們就是要用這種拖延和不合作的態度,來告訴何維:你就算當了組長,也指揮不動我們。技術,還是我們說了算。
何維靜靜地看著他們,心中了然。
他知道,想讓這些心高氣傲的知識分子徹底服氣,靠任命書是不行的,靠講道理也是不行的。
唯一的辦法,就是在他們最引以為傲的領域,用他們無法理解的方式,把他們徹底擊潰。
“我明白,這確實很難。”
何維點了點頭,似乎接受了他們的說法。
然後,他話鋒一轉。
“既然這麼難,那我先畫個開頭,給大家打個樣吧。”
說完,在所有人錯愕的目光中,他徑直走到一張空著的繪圖台前。
那是一張標準的、一米多寬的大繪圖台,上麵鋪著雪白的繪圖紙。
他拿起一根削得極尖的繪圖鉛筆,手裡掂了掂,又拿起那把沉重的t字尺。
辦公室裡所有人都停下了手裡的活,目光聚焦在這個年輕人身上。
他們倒要看看,這個靠“妖法”上位的學徒工,是不是真的連圖都會畫。
王振的嘴角,甚至掛上了一絲若有若無的冷笑。
畫圖,那可是他的專業領域,是他的自留地。
然而,下一秒,所有人的笑容都凝固了。
隻見何維,根本沒有用草稿紙,也沒有進行任何計算。
他左手按住t字尺,右手握著鉛筆,幾乎沒有任何停頓和思考,直接就在那張潔白的圖紙上,畫下了第一條線。
他的動作快得不可思議,t字尺和三角板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以一種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移動,定位,畫線。
那支鉛筆,就像一個不知疲倦的紡錘,在圖紙上飛速地舞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