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半個月,整個紅旗廠技術攻關小組,都陷入了一種近乎瘋狂的工作狀態。
那兩台從廢鐵堆裡被重新請回來的樣品,被徹底大卸八塊。
每一個螺絲,每一個墊片,都被清洗得鋥亮,然後由陳博帶領著技術員們,用最精密的儀器進行測量、記錄、繪圖。
何維,則成了這群人的導師。
他幾乎不出辦公室,每天的工作,就是在繪圖台前,將那兩套截然不同,又各有千秋的設計理念,進行融合與重構。
他的筆下,一個全新的,吸收了德係模塊化風冷技術和英係高效燃燒室技術的“怪物”,正在一點點地成型。
林秋宜的工作,也前所未有的繁忙。
她不僅要負責翻譯何維需要的所有外文資料,還要整理每天產生的大量圖紙和實驗數據,更要充當何維與外界之間的聯絡人,擋掉所有不必要的乾擾。
她像一個高效運轉的精密齒輪,保障著整個項目組這台龐大機器的順利運行。
然而,紅旗廠內部的風平浪靜,不代表外界也同樣如此。
何維在紅旗廠的這一係列鐵腕行動,以及那個“一年內造出全新發動機”的瘋狂目標,像一塊巨石,在中國當時那個平靜而封閉的拖拉機行業裡,激起了軒然大波。
消息,很快就傳到了行業龍頭,也是紅旗廠幾十年來最大的競爭對手——洛城第一拖拉機製造廠以下簡稱“洛城一拖”)的耳朵裡。
洛城一拖的會議室裡,煙霧繚繞。
總工程師,以及十幾個分廠的廠長,圍坐一圈,每個人的臉色都異常凝重。
坐在主位上的,是洛城一拖的廠長兼總工程師,陸國興。
他六十多歲,是國內第一批從蘇聯留學歸來的拖拉機專家,也是東方紅54型拖拉機的中方總設計師之一,他是技術出身,更喜歡以總工程師的身份來管理工廠。
可以說,他就是這個行業的泰山北鬥,權威中的權威。
“諸位,想必那個紅旗廠的消息,大家都聽說了吧?”陸國興緩緩開口,聲音沙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
“聽說了,陸總工。”一個分廠廠長不屑地哼了一聲,“我看就是胡鬨!一個十八歲的毛頭小子,靠著不知道哪來的關係當上巡視員,就以為自己能點石成金了?還一年造出新發動機?他以為他是誰?是神仙嗎?”
“就是!簡直是天方夜譚!”另一個乾部附和道,“還把我們幾十年的功勳產品,說成是‘垃圾’。這不僅是在否定紅旗廠,更是在否定我們整個行業,是在否定您啊,陸總工!”
這記馬屁,拍得恰到好處。
陸國興的臉色沉了沉。
紅旗廠和洛城一拖,雖然師出同源,技術都來自蘇聯係。
但幾十年來,洛城一拖一直穩坐老大的位置,他們生產的拖拉機,是國家的名片,是他們的驕傲。
而現在,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子,竟然敢公然挑戰這個權威,甚至要把他們的基礎設計說得一文不值。
這讓陸國興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冒犯。
“我看了他們那個所謂的‘攻關小組’的報告。”陸國興從桌上拿起一份文件,是他的學生從省科技廳那邊弄來的內部簡報,“什麼‘模塊化’、‘風冷’、‘二次增壓’……全是西方資本主義國家那些花裡胡哨的東西!”
他重重地把文件拍在桌上,用一種教訓人的口吻說道:“他們根本就不懂中國的國情!中國的拖拉機,要的就是皮實,耐用,好維修!搞那麼多花裡胡哨的東西,農民用得起嗎?壞了誰會修?完全是脫離實際,好高騖遠!”
“陸總工說得對!”眾人紛紛附和。
“我們絕不能讓這種歪風邪氣,擾亂了我們行業的發展方向!”
在他們看來,何維的行為,不僅僅是技術上的離經叛道,更是一種對行業秩序和權威的挑釁。
他們必須要把這股“歪風”,扼殺在搖籃裡。
一個年輕的技術副廠長,猶豫了片刻,小心翼翼地說道:“可是……陸總工,我聽說,紅旗廠那邊,是省裡周副省長親自在支持。而且,好像……還跟軍方有些關係。”
會議室裡瞬間安靜了下來。
“軍方”這兩個字,分量太重了。
陸國興的眼中閃過一絲陰霾,但他很快就恢複了鎮定。
他冷哼一聲:“軍方是軍方,工業是工業。我相信,上級領導也是希望看到我們行業健康穩定發展的,絕不會允許外行來胡亂指揮。”
他掐滅了煙頭,目光變得銳利起來。
“這件事,我們不能坐視不管。我以我個人的名義,和我那幾個還在機械工業部的老同學,聯名向上級寫一封信。”
他環視眾人,說出了自己的計劃。
“我們就從專業的角度,深刻地剖析一下,紅旗廠這個所謂的‘技術革新’,是多麼地不切實際,多麼地勞民傷財。我們要向領導闡明,這種行為,不僅救不了紅旗廠,反而會把它推向更深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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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計劃,陰險而歹毒。
他們不攻擊何維的個人,隻攻擊他的技術路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