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一架直升機降落在“東方港”號那堪比足球場大小的寬闊甲板上。
何維在平台總設計師王建國博士的陪同下,走下了飛機。
王建國,這位在中國船舶工程領域德高望重的老專家,此刻的臉上,卻帶著一絲與周圍喜慶氣氛格格不入的凝重。
“何總工,”他指著腳下這片由特種鋼鋪就的,看似堅如磐石的甲板,“歡迎來到我們為你準備的,全世界最先進,也是最不合格的‘靶子’。”
何維沒有說話,他隻是靜靜地感受著。
海風拂麵,帶著鹹濕的氣息。
天氣晴朗,海麵風平浪靜。
然而,他卻能清晰地捕捉到,腳下這座排水量超過三萬噸的鋼鐵巨物,正在進行著永不停歇的輕微起伏與搖擺。
“這就是問題所在。”王建國院士的聲音裡充滿了無奈,他指向甲板中心那個巨大的,畫著紅旗徽標的圓形著陸區。
“我們的動態定位係統,可以在全球任何海域,將平台的水平位置誤差,控製在正負一米以內。我們的主動式減搖鰭,可以在四級海況下,將平台的橫搖和縱搖角度,抑製在一度以內。”
“這些數據,在船舶工程領域,已經是世界頂級的水平。”
他話鋒一轉,臉上露出了深深的無力感,“但對於需要垂直降落的火箭來說,這點誤差是致命的。我們的火箭發動機,實現了厘米級的精準控製。但我們這片‘大地’,卻在以‘米’為單位,做著永不停歇的,毫無規律的布朗運動。”
“您無法讓一支畫筆,在一張不斷晃動的畫布上,畫出一條完美的直線。”王建國院士做了一個生動的比喻,“上周的海試報告,您已經看到了。在三級海況下,甲板著陸點的瞬時垂向位移,最大達到了兩米!這意味著,當火箭的著陸腿即將接觸甲板的那一瞬間,甲板可能突然‘離了兩米!”
“這種撞擊,是任何著陸緩衝係統都無法承受的。”
“何總工,我必須坦率地告訴您。”王建國博士的眼神,充滿了作為一個科學家的坦誠與沮喪,“這已經不是工程技術的問題了,這是物理極限。”
“除非,我們能讓大海,停止呼吸。”
王建國的話,讓跟在何維身後的發動機團隊成員,剛剛還因為勝利而火熱的心,瞬間沉了下去。
他們費儘心血,將天空中的挑戰一一攻克。
卻沒想到,最終阻擋在他們麵前的,是來自腳下這片藍色星球的,最原始、最蠻橫,也最無法抗拒的力量。
“王博士,辛苦了。”何維的臉上,沒有絲毫的意外或沮喪。
他似乎早就預料到了這個結果。
“我們不能讓大海停止呼吸。但我們可以讓我們的火箭,學會跟上它的呼吸節奏。”何維的回答,讓王建國博士愣住了。
……
回到位於平台的指揮中心。
一場由何維親自主持,集合了發動機控製、飛行控製、船舶工程、測控通信等所有相關領域專家的緊急會議,立刻召開。
“最簡單的方案,”飛控小組的負責人率先發言,“是利用高精度的差分gps信號。我們在平台上設置一個gps基準站,將修正信號實時地發送給正在返航的火箭。火箭的飛控係統,就可以根據平台的實時位置,在最後幾秒鐘,動態地修正自己的著陸彈道。”
這個方案,聽起來合情合理,也是目前航天界的主流思路。
然而,何維卻毫不猶豫地直接否決了它。
“不行。”他的語氣斬釘截截。
“為什麼?”飛控小組負責人不解地問道。
“兩個原因。”何維伸出兩根手指。
“第一,技術原因。民用的gps信號,即使經過差分修正,其厘米級的定位精度,也需要幾秒鐘的解算時間。它的更新頻率,跟不上海浪那瞬息萬變的隨機起伏。更重要的是,它在垂直高度上的誤差,遠大於水平誤差。這恰恰是我們最不能接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