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太陽剛剛升起。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何維親自將那塊巨大的石板,豎立在了廣場的正中央。
它像一個沉默的衛兵,俯瞰著整個聚落。
接下來,就是履行承諾,將那兩條律法,刻在上麵。
然而,當何維拿起一塊尖銳的青銅鑿,準備動手時,發現自己忽略了一個根本性的問題。
用什麼,來刻?
或者說,用什麼“字”,來表達那兩條律法的含義?
何維愣住了。
他下意識地想寫出漢字,但他立刻意識到,這片土地上,除了他自己,沒有人認識那種複雜的方塊符號。
他看向身邊的阿月和燧長老。
他們使用的,是原始的結繩記事,和一些極其簡陋的、隻有他們自己才能勉強看懂的象形符號。
一個圓圈代表太陽,一條波浪線代表河流,一個人形代表“人”。
但如何用這些簡單的符號,去表達“禁止用汙穢的語言,去攻擊、羞辱任何一個銅都城的自由民”這樣複雜的概念?
“羞辱”是什麼形狀?“禁止”又該怎麼畫?“自由民”這個全新的詞彙,更是無從表達。
整個廣場,再次陷入了一片詭異的寂靜。
所有自由民,都圍在石板前,伸長了脖子,等待著神聖的律法被刻下。
但何維,卻遲遲沒有動手。
他額頭上,第一次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他可以造出青銅,可以訓練軍隊,可以建立製度。
但他卻無法憑空,創造出一種能讓所有人都理解的、成熟的文字係統。這是一個遠比煉銅更宏大、更艱難的工程。
沒有統一的文字,律法,就隻是一句說過就忘的話,而不是可以被傳承、被見證、被敬畏的鐵則。
昨夜建立起來的威嚴,在這一刻,麵臨著一個極其尷尬的挑戰。
矛和堅,麵麵相覷,他們不明白首領為什麼突然停住了。
“首領,您……”燧長老也察覺到了不對勁,他上前一步,低聲問道,“是……有什麼難處嗎?”
何維放下手中的青銅鑿,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沒有回避問題。
他轉身,麵向所有人,坦然地說道:“我遇到了一個難題。”
他的坦誠,讓所有人都感到意外。
在他們心中,首領是無所不能的。
“我們有了律法,但我們沒有一種能讓所有人都看懂的‘符號’,去記錄它。”何維指著那塊空白的石板,“如果我用我的方法記錄下來,你們看不懂。如果用你們畫畫的方法,很多意思,又表達不出來。”
“我說的話,風吹過就散了。但刻在石頭上的東西,必須是精準的,是唯一的,是每一個人,看到它,都明白是什麼意思的。”
他看著眾人迷茫的臉,用了一個最簡單的比喻:“我們每個人,都能發出‘水’的聲音,都知道它是什麼。但我們卻沒有一個統一的‘畫’,來代表它。今天,我畫一條波浪線,明天,他可能畫三滴水珠。這樣一來,記錄就會變得混亂,律法,就會產生無數種解釋。這,比沒有律法更可怕。”
這一次,所有人都聽懂了。
人群中,一片嘩然。
是啊,首領的話,怎麼才能記錄下來呢?
這是一個他們從未思考過的問題。
何維的心中,飛速地權衡著。
從零創造一種拚音文字?還是直接教授漢字?
創造新文字,看似合理,但過程太過漫長。
他需要投入巨大的精力去設計字母、製定規則,然後才能開始教學。而且,拚音文字隻能表音,無法直接表意,這與東方文明的思維習慣有很大出入。
而直接教授漢字……雖然筆畫複雜,學習曲線陡峭,但它有一個無與倫比的優勢,這是一套現成的、成熟的、能精準表達任何複雜概念的強大係統。
更重要的是,這是他自己最熟悉的文字。他可以毫不費力地書寫和解釋每一個字。
他要做的,不是去“發明”,而是去“傳授”。
而且,他可以選擇最簡單、筆畫最少的簡體字開始教。
何維猛地睜開眼睛,他做出了決定。
“我想到了辦法。”他的聲音,重新充滿了自信。
他將不再把自己當成一個從零開始的原始人,而是要正視自己作為“傳承者”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