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天,雨停了。
天空被洗刷得一片蔚藍,久違的陽光刺破雲層,給泥濘的大地鍍上了一層虛幻的金色。
但這溫暖,卻絲毫驅不散盤踞在引水渠工地上空的死亡陰影。
隔離區外,新立的墓碑已經增加到了九十一座。
每一個冰冷的數字背後,都是一個曾經鮮活的生命,一個破碎的家庭。
李山已經麻木了。
他機械地執行著何維的命令,分發著煮沸的開水和食物,監督著消毒和隔離,然後將一具具冰冷的屍體,抬向那片令人心碎的墓地。
希望,正在被時間一點點地磨蝕。
就連最樂觀的工人,看向東方海麵的目光,也從最初的期盼,變成了如今的空洞與絕望。
八天了。
王波的船,還沒有回來。
工地上的工匠大多當過水手,他們心知肚明,在那樣一場持續了數日的狂暴風雨中,一艘木船渺小得如同一粒塵埃。
也許,最後的希望,也已經沉入了那片深不見底的冰冷海洋。
何維站在營地的高崗上,迎著海風眺望著。
他的身形消瘦了許多,但脊梁依舊挺得筆直,像一杆插在大地上的長矛,獨自支撐著這片即將崩塌的天空。
隻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內心也已經瀕臨極限。
“何維大人!”
一個帶著哭腔的嘶吼聲,從營地門口傳來。
何維回頭,看到一個了望哨兵,連滾帶爬地從簡易的了望塔上衝下來,他的臉上,掛著淚水,表情卻是一種近乎癲狂的狂喜。
“船!是船!我看到我們的船,回到了港口!”
這聲嘶吼,如同一道驚雷,瞬間炸響在死寂的營地裡。
所有人都被驚動了。
他們從帳篷裡衝出來,從工地上爬起來,用一種難以置信的目光,望向那個哨兵。
“在哪兒?在哪兒!”
李山第一個衝了過去,一把抓住哨兵的衣領。
哨兵激動得語無倫次,隻是用手指著遠方,一遍遍地重複著:“回來了,船回來了。”
何維猛地轉過身,瞳孔驟然收縮。
海天相接之處,在那片被陽光照耀得波光粼粼的海麵上,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在乘風破浪而來。
那是他再熟悉不過的“破浪號”!
何維感到一股熱流直衝眼眶,他緊緊地握住了拳頭,指甲深陷入掌心,硬生生把眼淚忍了回去。
當“破浪號”返回港口時,整個上海港都轟動了。
人們從四麵八方湧來,看著那些從船上走下的水手們,爆發出震天的歡呼。
船回來了,他們在工地上生病的家人,有救了。
王波被人攙扶著,搖搖晃晃地走下跳板。
他瘦得隻剩下一把骨頭,臉上布滿了被風浪吹出的傷痕。
王波看到了等候在碼頭上的張武,隻說了一句:“人,我帶回來了。”便再也支撐不住,昏了過去。
在眾人的歡呼聲中,一個身影從船艙裡走了出來。
那是一個穿著一身乾淨利落的細麻布短衣的年輕女子。
她的麵容因為長途航行的勞累而顯得有些憔悴,但那雙眼睛明亮專注,如同黑夜中的星辰。
她就是木青。
她走下船,目光迅速掃過碼頭,落在那大大小小幾十個木箱上。
那是她的動植物礦物標本,是她生命的全部。
“所有箱子,立刻裝車!”她的聲音清脆而果決,“找最快的馬,最好的車夫,我現在就要去工地!”
張武愣了一下:“木青,你剛剛經曆風暴,還是先休息片刻。”
“沒有時間了。”木青直接打斷了他,她的目光如同利劍,直視著張武,“帶我去見何維老師,現在,立刻,馬上!”
那是銅都學宮認死理的學者氣場,讓身為海岸衛隊長的張武,有些驚愕。
張武不再多言,立刻親自調度。
十幾輛最好的四輪馬車被調集過來。
木青的那幾十個沉重的木箱,被小心翼翼地抬上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