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維與林沐爺爺的那段往事,如同一顆投入平靜湖麵的巨石,在山頂小聚的眾人心中,激起了久久不散的漣漪。
陳岩、石木這些年輕人,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們的老師。
他們雖然早已對何維那超越常人的年齡有所猜測,但當這段曆史被如此具體、如此充滿細節地講述出來時,那種時間錯位的震撼感,依舊讓他們感到頭皮發麻。
原來,他們每天掛在嘴邊的“聯盟曆史”,對老師而言,都隻是親身經曆的“往事”。
這是一種何等滄桑的體驗。
林沐依舊沉浸在那巨大的震撼中,久久無法回神。
她看著何維,眼神複雜,仿佛在重新認識這個她以為自己已經足夠了解的男人。
而這場關於“過去”的談話,也像打開了一個塵封已久的匣子,讓何維的心中,同樣湧起了對往昔故人的無限追憶。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個正安靜地坐在一旁,仔細地將一塊海霧藻茶的茶葉,夾入自己隨身攜帶的植物標本集裡的木青身上。
“木青,”何維忽然開口,聲音溫和,“說起來,你這份對草木的專注和天賦,總讓我想起一位故人。我甚至覺得,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的眼神就和你現在一模一樣。”
木青好奇地抬起頭,清澈的眼眸中充滿了詢問:“老師,您說的是誰?”
“他是我走出青狼穀後,遇到的第一個懂草藥的人。”何維的眼神變得悠遠,仿佛在透過木青,看著另一個人的影子,“他叫覓。”
覓?
這個名字,讓木青的身體猛地一震。
她不敢相信地看著何維,嘴唇微微翕動:“老師,您說的覓,是銅都城以前的大醫官嗎?”
“哦?你也知道他?”何維有些意外。
木青的聲音裡,帶上了一絲激動和孺慕,“他是我外公。”
這一次,輪到何維愣住了。
他仔細地端詳著木青的眉眼,似乎想從這張年輕秀麗的臉龐上,找出那位故人的痕跡。
“原來你是覓的後人!”何維恍然大悟,隨即哈哈大笑起來,“難怪!難怪你對這些花花草草,有如此驚人的天賦!我告訴你,我至今還清晰地記得,我第一次見到你外公時的情景。”
何維的思緒,瞬間被拉回到了幾十年前那個充滿了蠻荒氣息的午後。
他看著一臉期待的木青,開始用一種講故事的、緩慢而清晰的語調,講述起那段往事。
“那時候,我剛剛收服骸骨部落,正在向大河部落遷徙。我的前鋒隊在林子裡發現了一個被野獸圍困的人,就是你外公覓。”
“他被我的勇士商帶回來的時候,嚇得麵如土色。他看到營地裡那些龐大的羊群、神駿的馬隊,還有那幾十頭趴伏在營地外圍的巨狼,我猜他當時一定以為自己被山鬼抓走了。”
“不過,我的注意力卻落在了他的衣服上。”何維看著木青,微笑著說,“那是一種用細麻線織成的布,比當時所有部落穿的獸皮都要精致。我立刻就判斷出,他來自一個更先進的部落。”
“我看到他手臂上有一道被野獸抓出的、深可見骨的傷口。我便對我的手下說,‘帶他去火堆旁,燒水’。”
“你外公當時一定嚇壞了,肯以為我要把他煮了吃。”何維的聲音裡充滿了笑意,“他驚恐地看著我的手下燒開了一大鍋水,然後又等那水慢慢冷卻。我用那些冷卻後的開水,幫他衝洗傷口,這在當時的他看來,已經是無法理解的行為了。”
“我幫他清洗完傷口後,又從隨身的皮囊裡,拿出了一種白色的粉末,均勻地撒在了他的傷口上。”
“那是我草藥配製的‘金瘡白’,”何維解釋道,“你外公瞪大了眼睛,像是發現了什麼寶藏,語無倫次地問我:‘這個白色的是什麼草藥?’,他當時發音還不準,但我聽懂了。”
“我聽到‘草藥’這兩個字時,也愣住了。我驚訝地問他:‘你知道草藥?’”
“他一個勁地點頭,比劃著告訴我,他是一個采藥人,專門采集草藥。他說我那種白色的藥,是他見過最好的藥。從那一刻起,我知道,我撿到寶了。他不僅僅是一個俘虜,他是一個擁有草藥知識的人。”
“後來,我幫他縫合了傷口,用獸皮進行了簡單的包紮。”
“做完這一切後,你外公呆呆地看著自己被包紮得嚴嚴實實的手臂,你知道他當時的反應嗎?”何維看著木青,問道。
木青搖了搖頭,她已經完全沉浸在了這個故事裡。
“他看著我,眼神裡充滿了極度的恐懼和狂熱的崇拜。他認為這不是人能擁有的醫術,認定了我一定是山中的‘藥神’。然後,他毫不猶豫地朝著我跪下,就要磕頭。”
“我將他扶住,對他說‘起來,我的部落,不準下跪’。”
這句話,如同一道驚雷,在所有人的心中炸響。
木青呆呆地聽著,眼淚不知何時已經流滿了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