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子女們的一再堅持下,何維的“輪住”生活已經持續了快半年。
他努力地想要扮演好一個慈祥祖父的角色。
在女兒何月的家裡,他度過的時間最長。
這裡充滿了讓他既熟悉又陌生的、屬於阿雅的那種溫暖與活力。
他會花上一下午的時間,用隨身攜帶的青銅小刀,為外孫和外孫女們雕刻各種栩栩如生的小動物——展翅欲飛的雄鷹、低頭啃草的麋鹿,還有已經隻存在於傳說中的劍齒虎。
孩子們也很喜歡這個“新來的家人”。
他們會像一群嘰嘰喳喳的小麻雀,圍在他的身邊,聽他講述那些隻存在於睡前故事裡的、關於森林與猛獸的遙遠往事。
但無論他多麼努力地融入,一個微妙而又無法逾越的障礙,始終橫亙在他們之間。
“爺爺叔叔!”
紮著兩個小辮子的外孫女小魚,舉著一隻何維剛為她雕好的木鳥,奶聲奶氣地問道:“你的胡子,為什麼不像商爺爺那樣,又白又長呢?”
何維正在雕刻下一隻小獸的手,微微一頓。
他抬起頭,看著小魚那雙清澈無邪的、酷似阿雅的眼睛,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他摸了摸自己光滑的下巴,苦笑著說:“因為我長得慢。”
“爺爺叔叔”,這個孩子們發明的奇特稱呼,如同他長生不老身份的一個溫柔的烙印,時刻提醒著他與這個世界的格格不入。
在孩子們眼裡,何維看起來,比他們的父親餘濤還要年輕。
他們無法將他,與那個在傳統故事裡,應該白發蒼蒼的“爺爺”形象聯係起來。
這種認知上的錯位,在孩子們的世界裡,天真而又直接。
而在何維的心中,卻是一根溫柔的、無法拔除的刺。
家庭的聚會總是熱鬨的。
每到休息日,子女們都會帶著各自的家人,彙聚到何家的大宅裡。
廚房裡,幾個兒媳忙碌的身影交錯,飯菜的香氣飄滿了整個院子。
院子裡,孩子們追逐打鬨的歡笑聲,與大人們談論工作與家常的談話聲,交織成一曲充滿了人間煙火氣的溫馨交響樂。
何維總是會被安排在最上首的位置,享受著最高規格的尊敬。
兒子會為他斟滿最好的酒,兒媳會為他夾上最嫩的肉,孫子孫女們會爭先恐後地向他展示自己新學會的字。
所有人都竭儘所能地,想讓他感受到天倫之樂,想用親情的熱鬨,來填補他失去阿雅後的空虛。
然而,在這種天倫之樂的包圍中,何維卻時常會感到一陣陣劇烈的恍惚與抽離。
他看著兒子們為了聯盟未來的發展方向而激烈爭論,看著女兒和兒媳們為了孩子們的教育問題而分享著經驗,看著孫輩們為了一個小小的木頭玩具而爭吵、和好。
他發現,自己很難真正地融入兒女們的家庭生活之中。
眼前的一切很美好很幸福,但那是兒女們的家,不是自己的。
何維的心,與這些他最親最愛的家人們,仿佛始終隔著一層透明的、看不見的玻璃。
他能清晰地看到玻璃另一側那五彩斑斕、生機勃勃的世界,能感受到那份溫暖,卻始終無法真正地觸摸到它,成為它的一部分。
他就像一個孤獨的看客,坐在劇場的最佳位置,觀看著一出名為“家庭”的溫馨戲劇。
劇中的演員,都是他最親密的人。
唯獨他自己,遊離於劇情之外。
慢慢地,何維養成了一個新的、不為人知的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