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三個月,仿佛一場男人的成人禮。
何維脫下那身黑色勁裝,重新換上平日裡溫和的麻布長衫。
何山、何川、何石三兄弟,感覺自己再也無法像過去那樣,將父親僅僅視為一個需要尊敬和孝順的親人。
在他們心中,父親的形象變得無比複雜而立體。
他既是那個會在家宴上為他們烤肉的慈父,也是那個能在演武場上,用一根木棍就將他們徹底碾壓的“武神”。
這份認知,讓他們對父親的敬畏,又加深了幾分。
何維在完成了這份傳承之後,心中對子女們的牽掛,也放下了很多。
他已經將自己在這個時代生存與開拓最重要的兩樣東西——知識與武力——分彆留給了自己的女兒何月,和自己的三個兒子。
剩下的路,需要他們自己去走了。
他婉拒了子女們再一次的苦苦挽留,平靜地收拾好了自己的行囊。
離彆的那天,天氣晴朗,風和日麗。
銅都城的碼頭上,聚集了何家的所有成員。
執政官何山,帶著妻子岩溪和幾個同樣神情肅穆的孩子,站在最前麵。
女兒何月緊緊地抱著父親的手臂,眼圈紅腫,從早上開始就一直沒有停止過哭泣,像個害怕被丟棄的孩子。
女婿餘濤則在一旁,笨拙地安慰著她,眼神中同樣充滿了不舍。
新婚不久的何川、何石兩兄弟,帶著他們的妻子陳蘭和高瑤,沉默地站在一旁。
他們已經不再是三個月前那副略帶青澀的模樣,站姿挺拔如鬆,眼神中透著一股經曆過淬煉後的沉穩。
幾個活潑的孫子孫女,則似懂非懂地拉著何維的衣角,吵著要“爺爺叔叔”彆走,要留下來給他們講更多星空的故事。
何維一個一個地蹲下身,與這些血管裡流淌著自己血脈的、鮮活的小生命們告彆。
他擁抱了何山,在他耳邊低聲說:“不要讓這座城市,忘記它最初的樣子。”
他又拍了拍兩個小兒子的肩膀:“照顧好你們的妻子,守護好這個家。”
最後,他走到依舊在抽泣的女兒麵前,為她拭去臉上的淚水。
“月兒,”他的聲音,前所未有的溫柔,“學宮的未來,就交給你了。去告訴你的學生們,知識的儘頭,是星辰大海。”
他輕輕地推開女兒的手,沒有再回頭。
因為他害怕,再多看一眼,自己那顆早已習慣了孤獨的心,會再次被這濃得化不開的親情所軟化。
他獨自一人,踏上了那艘將要駛向上海港的內河長船的跳板。
長船緩緩地離開碼頭。
家人揮手送彆的身影,在視野中越來越小。
最終與那座雄偉的、承載了他百年記憶的銅都城,一同化作了天邊一個模糊的剪影。
何維站在船頭,任由江風吹拂著他的臉龐。
近一年的家庭生活,如同在他那顆古井無波的心湖裡,投入了一顆顆溫暖的石子。
他體驗了為人父的責任,感受了為人祖父的慈愛,也品嘗到了那份屬於凡人的、充滿了煙火氣的喜怒哀樂。
這是一種久違的、幾乎要讓他沉溺其中的感覺。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沉溺。
他從懷中,取出了一個小小的、用細麻繩係著的皮囊。
裡麵裝的,是幾片早已完全乾枯、卻依舊散發著淡淡草木清香的野花花瓣。
這是阿雅生前最喜歡的花。
他解開皮囊的繩子,將那些脆弱的花瓣,一片一片,灑入腳下這片奔流不息、養育了他們整個文明的大河之中。
花瓣在水麵上打著旋,很快便被滔滔的江水所吞沒,不知所蹤。
就像他與阿雅那段刻骨銘心的過往,終將消散在這無情的時間長河裡。
隨著最後一瓣野花從他指尖滑落,何維仿佛也與自己的過去,做了一次徹底的告彆。
他告彆的,不僅僅是阿雅,不僅僅是銅都城,更是那個作為“阿雅的丈夫”、“何家的父親”的身份。
他緩緩地抬起頭,望向大河的下遊,那個代表著未來的東方。
那裡有他未竟的事業,有他親手點亮的另一座燈塔。
那裡離那片他真正向往的星空,更近。
……
航行的旅途是漫長而枯燥的。
內河長船順流而下,沿途經過了漁港城。
漁港城的城主餘波,帶著城中所有的長老,早早地等候在岸邊。
人們爭相湧向碼頭,隻為一睹這位傳說中的聯盟創始者的風采。
但何維都隻是在船頭微笑著向眾人揮手示意,婉拒了餘波的邀請。
他不想再被任何俗務所羈絆。
他的心,早已飛向了上海港那座孤高的石塔。
半個月後。
港口桅杆上那麵繪有上海港徽記的旗幟,緩緩出現在地平線上。
何維的船還未靠岸,上海港碼頭上已經人聲鼎沸。
執政官林沐,帶著所有司長,早已等候在那裡。
當何維的身影出現在船頭時,碼頭上爆發出雷鳴般的歡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