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維的石屋,此刻燈火通明。
屋子的中央,那隻被小心翼翼地拚接起來的青白瓷碗,靜靜地放在桌上。
它的裂痕宛如一道道猙獰的傷疤,無聲地訴說著昨夜的衝突。
也映射著南洋城社會肌體上出現的深刻裂痕。
李虎、陳啟、柳師、江骨,以及聞訊趕來的木青,都圍在桌旁,神情凝重。
“何維大人,”李虎的聲音帶著一絲困惑和焦慮,“這事真不好辦。按舊規矩,柳山沒錯,一切都是公家的。可要按人心,楊石也沒錯,誰不心疼自己費心做的東西?”
陳啟也點了點頭,補充道:“最近工地上也常有這樣的事。有的人乾活賣力,一天能砌兩堵牆;有的人磨磨蹭蹭,半天壘不好一塊磚。可到了飯點,大家領的食物都一樣。那些乾得快的人,嘴上不說,心裡肯定不舒服。這股氣,憋得久了,遲早要像楊石一樣炸開。”
木青沒有說話,她隻是伸出手指,輕輕撫過陶碗上那細密的柳葉紋路,感受著工匠在創造它時傾注的心思與情感。
她輕歎一口氣,望向何維:“這已經不是一隻碗的事了。”
何維始終沉默著,目光平靜地注視著那隻破碎的碗。
他在思考的不是如何去評判楊石與柳山的對錯。
在這場衝突中,沒有絕對的對與錯。
柳山與楊石,隻是被時代洪流裹挾的、新舊兩種觀念的化身。
柳山的堅守,是源於在殘酷生存環境中形成的、對集體主義最樸素的依賴。
楊石的憤怒,則是在物質極大豐富後,個人意識覺醒的必然結果。
錯的是那套早已無法適應南洋城飛速發展的、陳舊的“生存法則”。
南洋城,已經病了。
病根,就出在當初為了活下去而定下的那三條鐵律上。
如今南洋城已經脫離了掙紮求生的階段,如果再用這副“戰時猛藥”來治理一個和平發展的社會,隻會催生出更多的“陶碗事件”。
最終讓整個文明的肌體從內部開始潰爛。
必須改變。
而且,必須是一場徹底的、從根基上重塑整個社會結構的變革。
“通知南洋城的所有人,明天一早在中心廣場集合。”
“我們要為南洋城,立下新的規矩。”
……
清晨的陽光,驅散了昨夜籠罩在城市上空的陰霾。
南洋城的中心廣場,此刻已是人山人海。
所有成年人,無論開拓者還是柳江人,都聚集於此。
他們神情各異,有的迷茫,有的期待。
有的則帶著不安,交頭接耳地議論著。
楊石和柳山站在人群的最前方,兩人都低著頭,像兩個等待審判的犯人。
何維緩步走上中心廣場的高台。
他讓李虎將那隻拚接好的陶碗,高高舉起,展示給每一個人看。
廣場上瞬間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道道清晰的裂痕上。
“你們都看見了,”何維的聲音傳遍廣場的每一個角落,“這隻碗,碎了。”
“昨晚,李虎問我,楊石和柳山,誰對,誰錯?”
他停頓了一下,銳利的目光掃過全場:“我的答案是,他們都沒錯。”
台下原本垂頭喪氣的楊石和柳山,聽到這句話,渾身猛得一震。
他倆抬起頭,睜大眼睛看著台上的何維,認認真真地聽著何維的講話。
“柳山心裡想的,是我們過去的尺子,名叫‘生存’。而楊石心裡想的,是我們未來的尺子,叫‘發展’。”
何維的聲音通俗易懂,卻直指核心。
“我問你們,當初我們為什麼定下‘永不獨行’的鐵律?”
“因為雨林裡有雲豹!和其他猛獸”人群中有人高聲回答。
“對!那現在呢?”
“雲豹和猛獸都被我們殺光了!”回答聲更加響亮,充滿了自豪,“我們現在不害怕了,就算獨自出城,也沒有以前那麼危險了。”
“我再問你們,當初為什麼定下‘不食未知’的鐵律?”
“因為怕中毒!”
“那現在呢?”
“木青老師已經把所有能吃的不能吃的都畫成了圖冊,貼在學堂牆上!我們隻吃能吃的東西。”
“最後一個問題!我們當初為什麼定下‘一切歸公’的鐵律?”
廣場上出現了一瞬間的沉默,隨即,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因為不那樣做,整個部落都會餓死。”
何維的目光轉向聲音的來源,正是曾經的老巫師,現在的柳師。
何維的聲音變得鏗鏘有力:“柳師說得好!因為不那樣,我們都會死!”
“三條鐵律,是在我們最絕望的時候,把我們所有人捆在一起,拖著我們走出死亡泥潭的救命繩索。”
“三條鐵律是南洋城在危機中的基石,值得我們每一個人永遠銘記。”
“但是!”何維的語氣陡然一轉,“如果繩索在救命之後,如果還不解開,就會變成束縛我們手腳的枷鎖。”
“今天,我們站在這裡,不再是為了生存,而是為了更好地發展。”“我們腳下這片土地,富饒而安全,我們的倉庫,糧食滿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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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們不再需要三條鐵律了!”
他拿起那隻破碎的陶碗,高高舉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