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長屋後的第三天,探險隊所乘坐的獨木舟,駛入了一條狹窄湍急的河道。
河水不再是下遊那般渾濁,變得清澈見底,可以清晰地看到水下光滑的卵石。
兩岸的地勢急劇抬升,原本平緩的灘塗被陡峭的岩壁所取代。
水流撞擊著突出河道的巨石,激起一片片白色的浪花,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
向導卡塔站在船頭,手中的長篙如同他手臂的延伸,精準而有力地點在水下的岩石上,巧妙地避開一個個致命的漩渦。
他的神情無比專注,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
這位在雨林中如履平地的達雅克獵手,在麵對這喜怒無常的高山激流時,也必須全神貫注。
“不能再往前走了。”卡塔將獨木舟艱難地靠向一處較為平緩的河灣,用嘶啞的嗓音加上肢體語言,比劃著說道,“再往上,就是‘魔鬼的咽喉’,水流會吞掉一切。”
眾人棄舟登岸,將所有物資搬上岸邊的一片礫石灘。
何維走到卡塔身邊,順著他敬畏的目光向前望去。
隻見在河流的上遊儘頭,遠方的天際線上,一座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山峰。
正從翻湧的雲海中,探出它那崢嶸的、由無數花崗岩巨石構成的雄偉山巔。
那山巔呈現出一種飽經風霜的灰白色,在蔚藍天空的映襯下,顯得神聖、孤傲而冷峻。
仿佛是一位沉默的遠古巨人,正從雲端俯瞰著腳下這片芸芸眾生。
“akinabau……”卡塔的嘴唇微微翕動,用達雅克語低聲念出了一個名字,眼神中充滿了深入骨髓的敬畏與恐懼。
“那是‘亡靈的安息之地’,”他用簡單的、夾雜著手勢的語言向何維解釋,“我們部落的祖先死後,靈魂都會回歸那裡。那不是活人該去的地方。”
何維看著那座壯麗的山峰,輕聲說出了它在後世的名字:“京那巴魯山,東南亞的屋脊。”
這是他們此行的目的地。
短暫的休整後,攀登正式開始。
幾乎是在踏上山麓小徑的第一刻,所有人都清晰地感受到了環境的劇變。
空氣中那股熟悉的、濕熱粘稠的感覺,被一種清冽而涼爽的氣息所取代。
腳下的土地不再是泥濘的沼澤,變得堅實而乾燥。
原本遮天蔽日的龍腦香巨樹,逐漸被更為挺拔秀麗的櫟樹和杜鵑花科植物所替代。
陽光穿過相對稀疏的林冠,在布滿苔蘚的地麵上灑下溫暖的光斑。
“這裡的空氣真舒服。”習慣了低地雨林悶熱環境的呂宋,忍不住做了個深呼吸,發出一聲由衷的讚歎。
何維從行囊中取出早已準備好的、由厚亞麻布製成的外衣,分發給眾人。
“穿上它,這裡的夜晚會很冷。”
隨著海拔的不斷攀升,前方的路變得越來越艱難。
平緩的山坡變成了陡峭的岩壁,他們不得不借助藤蔓和岩石的縫隙,手腳並用地向上攀爬。
卡塔作為向導,展現出了他作為山地民族的驚人天賦。
他總能在一片看似無路可走的絕壁上,找到最安全、最省力的攀登路線。
江骨則緊隨其後,他的任務不再是追蹤獵物,而是時刻留意著頭頂可能滾落的碎石,以及潛藏在岩縫中的毒蛇。
下午時分,隊伍在一片地勢稍緩的山地森林中休息。
木青忽然發出一聲驚呼。
她快步走到一棵大樹下,撥開一片潮濕的苔蘚,露出了下麵隱藏的奇跡。
那是一個個瓶子狀的、色彩斑斕的捕蟲籠。
有的呈現出豔麗的紅色,上麵點綴著白色的斑點。
有的則是青綠色,籠口處有著一圈妖異的紫色唇瓣。
最大的一個,足有小臂那麼長,裡麵盛著半瓶清亮的液體,幾隻不幸落入其中的昆蟲屍體,正在液體中緩緩地沉浮。
“婆羅洲的特產——豬籠草!”何維笑道。
木青蹲下身,像欣賞一件最完美的藝術品般,仔細地觀察著這些奇特的植物。
“這是典型的陷阱式食肉植物。籠口的蜜腺會分泌蜜液,引誘昆蟲。籠唇光滑,內壁有蠟質,一旦失足,就會掉進籠底的消化液裡,被分解吸收,大自然完美的設計。”何維繼續解說。
木青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個最小的豬籠草作為標本,又用竹筒取了些消化液封存起來,臉上洋溢著一種純粹的、屬於學者的滿足與快樂。
隊伍繼續向上,林木變得愈發稀疏,大片大片的花崗岩裸露出來,在陽光下反射著刺眼的光芒。
“這裡的石頭,不一樣。”
一直沉默勘測的陳啟,突然停下了腳步。
他用隨身攜帶的青銅地質錘,在一塊巨大的岩石上用力敲下了一小塊碎片,放在手心仔細端詳。
“晶體顆粒粗大,主要是長石、石英和雲母,這是典型的花崗岩。”
陳啟激動地對何維說道:“何維大人,這和我們之前在低地看到的那些沉積岩和變質岩完全不同。這麼大規模的花崗岩體,隻有一種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