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維默默地扶著他，幫他拍打著後背，心中卻早已翻起了滔天巨浪。
愚昧。
這是他腦中閃過的第一個詞。
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信仰，為了一個自己憑空想象出來的“神”，就付出如此慘烈的代價。
這無疑是愚昧的。
但緊接著，另一個詞，卻又不受控製地冒了出來。
剛毅。
這是一種何等強大的精神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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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以讓一個弱小的部落，在絕對的武力逼迫和死亡威脅麵前，選擇集體赴死，也不肯吐露半個字。
這種由信仰催生出的精神力量，其堅韌程度，甚至超越了生命本身。
何維看著眼前這個瘦骨嶙峋、奄奄一息的老人，心中第一次產生了一種難以言喻的震撼。
他一直致力於傳播知識、技術、製度這些“文明的硬件”。
但今天，他卻在一個最原始、最野蠻的部落身上，看到了一種名為“信仰”的、足以支撐起整個文明脊梁的“軟件”。
儘管這份信仰，是建立在一個巨大的誤會之上。
而他自己，偏偏就是那個誤會的源頭。
“我們通過了考驗。”老巫師的咳嗽平複了下來，臉上露出了一絲孩子般的笑容。
那笑容在布滿傷痕的臉上，顯得無比詭異，卻又無比真誠。
“在你離開後的每一天，我們都在向你祈禱。”
“我們相信，神明不會拋棄他的信徒。”
“當紅猴子部落的屠刀砍向我們的時候，你真的回來了。”
“你聽到了我們的呼喚，你帶來了神罰！”
老巫師的眼睛裡，重新燃起了那天的狂熱。
“你一個人，殺光了他們！那不是凡人的戰鬥，那是神明在清洗世間的汙穢！”
“然後，你又和那位美麗的女神一起，用神藥，將我們從死亡的邊緣拉了回來……”
“夠了。”何維終於忍不住，打斷了他。
他站起身，走到門口，看著屋外那些正在努力活下去的幸存者。
每一個人，都是這場“考驗”的代價。
每一個死去的戰士，每一位被屠戮的母親，每一個驚恐的孩子……
他們的生命，都成了維係這份荒唐信仰的祭品。
而自己，就是那個被供奉在祭壇上的神像。
一股荒謬的責任感，壓在了他的肩上。
他原本隻是想做一個觀察者，一個引導者，一個文明的播種人。
他從未想過，要成為一個被人頂禮膜拜的神。
但他的行為，卻陰差陽錯地，將他推上了這個他最不想坐的神座。
他現在可以一走了之嗎？
當然可以。
但如果他走了，這個部落會怎樣？
他們用近半數族人的生命，扞衛了一個“神”的秘密。
如果這個“神”在接受了他們最慘烈的獻祭之後，卻又悄無聲息離開！
他們的信仰會瞬間崩塌。
支撐著他們從廢墟上站起來的最後一點精神支柱，將會徹底粉碎。
這個部落，也許就真的死了。
不是死於刀劍，而是死於絕望。
何維緩緩地轉過身，重新走回到老巫師的床邊。
他看著那雙充滿了期待與狂信的眼睛，沉默了許久。
最終，他深吸了一口氣，仿佛做出了一個極其艱難的決定。
他沒有去解釋自己不是神，因為那已經毫無意義。
“好好養傷。”
何維的聲音，變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沉穩，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
“你們的犧牲，不會白費。”
“我會暫時留下來。我不僅會教你們如何建造更堅固的堡舍，更會教你們，如何成為更強大的戰士。”
“我將賜予你們，在這片雨林中，真正活下去的力量與榮耀。”
老巫師渾濁的眼睛裡，瞬間迸發出了無儘的光芒，兩行渾濁的淚水，順著他滿是皺紋的眼角滑落。
他掙紮著，用儘全身的力氣，對著何維鄭重地，叩下了自己的頭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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