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薛府。
薛姨媽坐在暖閣裡看著賬本發愁。
她雖不精通。
但大概要過目一下再交給寶丫頭看。
那孽障特意快馬加鞭送了封信回來,說什麼薛家百年難得一遇的造化叫他趕上巧宗。
但信上語焉不詳,隻嚷嚷重複些天大的好事、潑天的富貴,讓她這當娘的心裡七上八下,沒個著落。
薛寶釵坐在母親下首,手裡拿著一卷書,卻也沒看進去多少。
她穿著家常的半舊藕荷色襖裙,通身上下並無多餘裝飾,隻腕間籠著一串油潤的蜜蠟佛珠,卻更襯得她肌膚瑩白,氣度沉穩。
隻是薛寶釵眉尖微蹙,暴露她心底同樣對那封信的疑慮。
沒有誰比她更懂哥哥薛蟠了。
不惹禍便是菩薩保佑,哪還敢奢求他遇上什麼破天富貴,百年造化。
正思忖間,隻聽外頭一陣喧嘩,伴著薛蟠那特有的、咋咋呼呼的大嗓門:
“媽,妹妹,我都搞定了,天大的喜事,咱們家要發達了!”
話音未落,薛蟠已經一頭撞了進來,跑得滿頭大汗,氣喘籲籲,抓起半盞涼透的茶咕嚕咕嚕灌進肚子裡。
薛姨媽嚇了一跳,忙放下賬本:“我的兒,你這又是怎麼了?慢些說,在揚州可惹事了?”
“惹事?這回可是天大的好事。”薛蟠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抹了把嘴,得意洋洋地宣布:
“你們猜我在揚州遇上誰了?忠順親王,他還跟我稱兄道弟,把酒言歡呢。”
“什麼?!”
薛姨媽手裡的茶杯差點摔了,驚得站了起來:“文龍,你、你莫不是又在外麵吃醉酒,說些胡話。
王爺何等尊貴,怎會與你、與你……”她實在說不出稱兄道弟四個字,根本不可能。
薛寶釵聞言放下書卷,雙手疊交在身前,清亮的杏仁大眼裡隻有懷疑,聲音溫柔平靜,卻有種不容置疑的審問:
“哥哥,茲事體大,玩笑不得。王爺身份貴重,怎會輕易與商賈結交?莫不是你被人誆騙了?或是又惹上了什麼麻煩?”
薛蟠最受不了妹妹和媽媽總把他看輕,他好歹也是一家之主了!就不能信任他一回麼?
他頓時惱了,梗著脖子,臉紅脖子粗的嚷嚷道:“誰敢騙我薛大爺,妹妹總是不信我。
這回是王爺親口說的過幾日就要來金陵,還要到咱們家來做客,說既然是林家舊相識,更要帶林姑娘來見一麵。”
“林姑娘?”薛寶釵敏銳的捕捉到這個名字,心中一動:“哪個林姑娘?”
“還能有哪個,就是揚州巡鹽禦史家的千金。”
薛蟠大聲道:“王爺說了,他帶著林姑娘到金陵遊玩一番再上京,到了金陵,為了讓林姑娘方便,有個伴兒說話解悶,就讓她住在咱們家,你們說,這不是天大的體麵是什麼。”
“林姑娘……”
薛姨媽喃喃念著這個名字。
她雖未見過,但也知道是賈府老太太的親外孫女。
與自家也算拐著彎的親戚。
若真是林家女孩兒要來住……薛姨媽心裡信了幾分,拿帕子掩著嘴惶恐道:
“王爺也要來咱們家?文龍,這、這如何使得?咱們家何等門第,豈敢接待親王千歲,萬一哪裡伺候的不周,惹怒了王爺,豈不是給家裡招禍。”
薛姨媽本就是個沒甚主意的傳統女子,她越想越後怕,那張歲月靜好的臉兒都白了。
寶釵此刻心中也是掀起了驚濤駭浪。
榮國府的老太太最寵愛女兒的閨女?
王爺親自護送,還要讓她住在薛家,這消息太過震撼,讓寶釵一時片刻消化不了,看哥哥不似頑笑,更不可能拿親王當頑笑,就由不得她不信了。
她沒接觸過外男,更遑論是高高在上的親王!忠順王爺的脾性她雖在深閨,也偶有聽聞,殺伐果斷,霸道強勢。
這樣一位貴人駕臨薛家,是福是禍,實在難料。
萬一哥哥那混不吝的性子衝撞了他,或是府裡下人不懂規矩,想到這裡寶釵放在身前的瑩玉小手慢慢兒收緊了幾分。
然而,薛寶釵終究是薛寶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