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洵走後,甄太妃獨坐良久,終是命人去喚了元春。
看著眼前這個在自己身邊長大如芝蘭玉樹般,亭亭玉立的女孩兒,甄太妃心中百味雜陳。
那夫妻之實的話頭,如鯁在喉,問不出口,也不必問了。
皇帝金口已開,忠順王親口也認了,真假於這深宮之中,又有何分彆?
縱是清白,此刻也成潑在元春身上的臟水洗刷不得。
她待元春確有幾分真心。
元春入宮早,性情溫婉,才情不俗,又懂得察言觀色,陪她度過許多寂寥時光。
除了兩家祖上曾為老親,為甄家謀算,她也盼著這朵嬌花能有個好歸宿。
元春她十三進宮,如今也都十九歲,熬成老姑娘了。
“罷了。”
甄太妃心中喟歎,麵上卻未露分毫。
賈元春輕移蓮步進來,見太妃眉宇間似有鬱結,便柔聲細語道:
“娘娘可是乏了?臣女新得了首曲子,調子清雅,或可為娘娘解頤?”她奉上一盞溫茶動作嫻靜優雅。
老太妃接過茶盞,指尖觸到溫熱的瓷壁,心中的鬱氣仿佛化開些許。她呷了一口,看著元春低眉順目的模樣,歎道:
“你這孩子,琴棋書畫樣樣來得,心思又靈巧,這宮裡上下,再難尋出第二個。”話語裡帶著真切的憐惜。
元春臉頰微赧,垂首道:“娘娘謬讚。臣女不過依樣畫葫蘆,全賴娘娘平素教導,方不至愚鈍。”她的謙遜是刻在骨子裡的,自小由賈母教養。
“你啊。”甄太妃放下茶盅,拉過元春微涼的手,讓她挨著自己坐下:
“就是太過守拙謹慎。這固然是安身立命的根本,可在這地方,光守著規矩有時也不夠,需得學會審時度勢,懂得……變通。”這話語重心長。
元春在太妃麵前,難得卸下幾分緊繃,聞言隻是輕輕搖頭,唇邊帶著溫婉卻略顯寂寥的笑意:
“臣女本無大誌,能在娘娘跟前儘心侍奉,得娘娘庇佑已是天大的福分,不敢再作他想。”這話出自真心,深宮的歲月早已磨平了她少女時的綺夢。
“糊塗!”太妃不悅地輕斥,握著她的手緊了緊:
“你這般品貌才情,若真困在宮牆之內,陪我這老婆子耗到白頭,豈非暴殄天物?女兒家終究要有個歸宿。如今……你的姻緣定了。”甄太妃的目光時刻捕捉元春的反應。
元春驀然抬首,眼中閃過一絲驚愕,隨即迅速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如蝶翼般輕顫,臉頰卻不由自主地飛上兩朵紅雲,有些不明白,又好像明白點什麼。
太妃看著她這情狀,心中那點疑慮更落實了幾分,又是一聲長歎:
“皇上聽聞你與忠順王……情投意合,已下旨,將你指配給忠順親王為側妃。旨意不日便下。你……也算是得償所願了?”
“忠順王、側……側妃?情投意合?”元春如遭雷擊,腦中嗡嗡作響。
方才李洵在宮道上那些孟浪輕浮的言語、那強按著手腕的觸感、那句令人麵紅耳赤的一語成讖。
原來他竟在陛下麵前如此胡言亂語!誰、誰跟他情投意合了,元春隻覺得臉上火燒火燎,耳根脖頸都燙得厲害。
她下意識想辯解,想否認,可那是皇帝金口玉言,若是否定,不敢想會發生什麼,所有的話語都堵在了喉嚨裡。
皇家顏麵,聖旨已定,她的清白與否,此刻已毫無意義。
她隻能死死咬著下唇,將幾乎奪眶而出的淚水強壓回去,身體幾不可察地微微顫抖著,最終化作低不可聞的回應:
“臣女……謝恩。”
太妃看著她瞬間轉紅的臉,那強自鎮定的顫抖,心中最後一點疑慮也消散了。
回到女官住所。
元春怔怔地坐在床沿邊,仿佛還未從那驚天霹靂中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