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爺,老爺在夢坡齋,請您過去說話呢。”
寶玉一聽老爺二字登時慌了神。
眼見元春大姐姐並無言語,寶玉眼巴巴望了半天,才拖著千斤重的腳出門。
並非是賈元春冷漠。
她對弟弟寶玉的疼愛隻多不少。
但關於寶玉的記憶仍然停留在入宮前,幾歲大的時候。
那時候寶玉的頑劣尚且能用年歲小,如今弟弟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如何還能事事順他的心意。
光是回來的日子她就大大見識了寶玉的各種騷操作。
母親、老祖宗舍不得打罵狠了。
如今父親終於狠下心要教導。
元春自然是不會阻攔。
隻要不打死……
在外麵襲人忙上前替寶玉整理衣冠,悄聲叮囑:“我的好二爺,去了好生回話,先就服軟認錯。
老爺問什麼便答什麼,多說些老爺喜歡的話,千萬彆再說什麼祿蠹、富貴的呆話!”
麝月也在一旁連連點頭,麵露憂色。
寶玉嘴上應著知道了,知道了,心裡卻似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兩個小廝倒也不敢真捆他,隻一左一右如同護法金剛般,請著他往夢坡齋去。
襲人、麝月放心不下,隻得遠遠跟在後麵,卻隻敢在院門外的抄手遊廊下焦急等候,搓著手帕,暗自祈禱。
“但願大姑娘在家,老爺能看在元春娘娘麵上,萬事手下留情。”
那賈寶玉磨磨蹭蹭,好容易蹭到夢坡齋門口,望著那熟悉的月洞門,腿肚子便先軟了三分,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後縮,險些撞進小廝懷裡。
小廝忙扶住他,苦著臉央求:“哎喲我的二爺,您可甭磨蹭了,老爺等急了,小的們可真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正僵持間,恰見鴛鴦和紫鵑原叫鸚哥,陪嫁後改名)捧著些東西從那邊過來。
寶玉如見救星,也顧不得許多,忙上前就要拉鴛鴦的袖子,口中央告:
“好姐姐,你們這是往哪裡去?若聽見裡頭老爺要打我,千萬快些去請老太太來救我一救!”
鴛鴦如今是賈元春的陪嫁大丫鬟,身份不同往日,見寶玉伸手,靈巧地側身避開,掩嘴笑道:
“二爺這是說的哪裡話?如今大姑娘在家,便是老爺真有什麼教導,也自有分寸。您且安心去吧。”
作為陪嫁之一,紫鵑也微笑著福了一福,卻不接話。
明顯比往日多了幾分規矩和距離。
寶玉伸出的手落了空,看著往日親密無間的丫鬟姐姐們如今這般客氣生分,心中頓時感到悵惘失落,暗忖:
“女兒家果然終究是要變的,一出了這門,便似那離了窩的雀兒,再不複往日親熱了。
唉,看來還是男兒好,譬如秦鐘,便不會如此待我……”
他這裡正胡思亂想,賈政身邊的兩名小廝已等得不耐煩,又不敢十分催促,隻得低聲提醒:
“二爺,時辰不早了……”
寶玉眼見求助無望,又見院子裡襲人、麝月焦急的身影,隻得把心一橫,硬著頭皮,垂頭喪氣地挪了進去。
剛跨過門檻,便偷眼瞧見賈政端坐於書案後,手持書卷,麵色沉靜,不辨喜怒。
寶玉瞬間打通任督二脈,挺直了腰板,收斂了神色,快步上前規規矩矩作揖行禮,小心翼翼道:
“兒子給老爺請安,不知老爺喚兒子來有何訓示?”
賈政眼皮未抬,從鼻子裡哼出一聲冷氣,目光仍黏在書頁上,淡淡道:
“跪下。”
寶玉不敢怠慢,應聲跪倒。
書房內一時靜寂。
隻聞得西洋座鐘滴答作響,更讓賈寶玉心慌氣短。
賈政晾了他半晌,方將書卷啪地合上,橫眉豎眼冷道:
“孽障!你跪了這半日,竟無一言可稟?可知為何叫你過來?”
寶玉最擅裝糊塗,忙露出一副茫然無辜的神情,磕巴道:
“兒子……兒子愚鈍,實在不知情,請老爺明示。”
“哼!”賈政見他這副模樣,心頭火起,猛地站起身,竟抬腳朝他肩膀踹去。
賈政本是文人,本就不擅腿腳功夫,這一腳看似架勢十足,卻因重心不穩害他自己踉蹌了一下。
好在急忙找回平衡,否則還沒踹到兒子,先就自己撲出去了,踹是踹到了,不過力度自然就會減少一大半。
寶玉冷不防被踹中,“哎喲”一聲向後坐倒,後背撞在書案腿上,心中駭然,老爺怎地不顧形象直接動起粗來了?
踹的倒是不痛,但撞在書案腿上時,還是讓賈寶玉吸了一口痛氣,隻是他還沒來得及痛出聲,就聽賈政已是紅頭脹臉,指著他的鼻子喝道:
“你這孽障,整日在內幃廝混,不務正業,那些脂粉堆裡染來的醃臢習氣,到底還改不改得了?
若實在冥頑不靈,不如明日就送你到東府你敬大伯的道觀裡去,好生修身養性,也省得在家丟人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