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
賈寶玉那幾聲殺豬般的慘嚎。
不僅驚動了柴房左近。
更是傳遍了榮國府內宅。
闔府上下。
但凡耳朵靈光些的都知曉寶二爺正在承受家法。
卻因老爺嚴令與王爺在場。
她們也隻能悶在各自的屋裡乾著急。
原先府裡能攔住賈政的,不過賈母、王夫人寥寥數人。
可此番賈政特意將忠順親王請去“監刑”,其意不言自明。
便是要絕了旁人求情乾涉的路子。
當然。
還有賈政想在李洵麵前表現的心思。
“可是寶玉的聲音?!”
躺在榻上心神不寧的賈母被那隱約傳來的淒厲叫聲驚得猛然坐起。
賈母迭聲催促琥珀、紫鵑:“快,快扶我去瞧瞧。”
她掙紮著下了地,由兩個丫鬟攙著行至門口,腳步卻猛地頓住,望著那通往外院的方向。
怔怔半晌,終究是長歎一聲,頹然搖頭,由著丫鬟又扶回床上坐下。
眼淚卻似斷了線的珠子,撲簌簌滾落下來,濕了前襟。
賈母沉默了許久,忽地將手中拐杖用力往地上一杵,發出“咚”的一聲悶響,忍不住放聲慟哭:
“老二,老二他真要把我的命根子活活打死不成嗎?”說著就頓足捶胸,老淚縱橫,抬眼望向壁上懸掛的榮國公賈代善畫像。
賈母泣不成聲,冷不丁又跪下,把丫鬟們嚇得不輕,趕緊去扶她,賈母卻是不理會,繼續望著那畫像喃喃地念道:
“老爺、你在天有靈要保佑咱們孫子,這一群兒孫裡,就隻寶玉的眉眼、性情,最像年輕時的你……
我不過是愛屋及烏,多疼了他些,怎麼就礙了某些人的眼睛?
隻盼著寶玉無災無病,平安長大,將來成家立業,延續香火這難道也錯了嗎?
你要是在天有靈,定要保佑咱們這苦命的孫兒渡過此劫啊……”
“老太太,您千萬保重身子,仔細傷心壞了。”琥珀在一旁紅著眼圈勸慰,悄悄用手肘碰了碰紫鵑,示意她也說幾句寬心話。
紫鵑張了張嘴,唇瓣動了幾下,終究還是啞然。
這回寶二爺做的事實在是太過不堪,連她此刻也尋不出半句能替他開脫的話來,隻得默默遞上一方乾淨的帕子。
不止賈母處聞得動靜。
便是王夫人與長房的邢夫人院裡也隱約聽到了那幾聲不成人聲的嚎叫。
邢夫人先是一愣,隨即眼底難以抑製地掠過快意。
她起身本想派丫鬟去探個究竟,轉念又覺不妥,忙強行壓下嘴角,換上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
心下卻暗忖。
打!往死裡打才好!
打死了那寶玉。
看二房還拿什麼來爭搶府裡的產業。
她自己無所出。
手中權柄早被王夫人與王熙鳳架空。
即便爵位日後由賈璉承襲。
與她這繼母又有何乾係?
眼下她能攥緊的,唯有錢財二字了。
那廂癱在床上的賈赦也掙紮著抬起沉重的腦袋,歪斜著眼,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漏風聲響,問一旁形容枯槁的秋彤:
“可是……可是老二那邊……寶玉在哭嚎?”
秋彤木然地擦了擦臉上沾染的汙漬,如同行屍走肉般應道:
“許……許是吧……”
“嗬嗬……嗬嗬……”賈赦竟扯出一個扭曲猙獰的笑容,渾濁老眼瞪著她:
“你、你這賤婢,你娘死了不成?整日哭喪著臉……還、還不快把老爺我擦乾淨……”
賈赦氣息奄奄,卻仍不忘那點齷齪心思,斷斷續續地命令:
“拿……拿你的小衣來……給老爺擦……”
王夫人那裡更是如同心肝被生生剜去。
寶玉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便是天王老子在場,她也顧不得了。
一聽得丫鬟回報,說老爺下了死手,寶玉已被打得口吐白沫,渾身血肉模糊,她眼前一黑,險些栽倒。
隨即也顧不得丫鬟婆子勸阻,發瘋似的跌跌撞撞衝出房門。
一路撕心裂肺地哭喊著,“我的兒”,“我的命根子啊!”,直撲柴房而去。
剛衝進那充斥著血腥氣的柴房,王夫人便看見寶玉死活不知,癱軟在地,渾身抽搐,正反兩麵衣衫儘被暗紅的血跡浸透,與皮肉黏連在一處。
她心如刀絞,顫巍巍地伸手,小心翼翼地想掀起褲頭查看傷勢,隻瞥見那模糊爛肉的一角,便覺天旋地轉,肝膽俱裂!
王夫人猛地抬頭,死死瞪著賈政,聲音淒厲:
“老爺,你好狠的心腸,莫不是要絕了自己的後不成?!”
“住口,慈母多敗兒,都是你平日縱容,才讓他做出這等沒皮沒臉的事。”
賈政好麵子,豈肯承認自己失手誤傷?何況盛怒之下,誰還顧得哪裡能打,哪裡又打不得了?
王夫人聞言,猛地撲到寶玉身上,用身子護住,哭喊道:
“寶玉是我的命根子,老爺要打死他,便是先要了我的命。
老爺既然一心隻在那狐媚子趙姨娘身上,看不慣我們母子,何不現就打死了我把她扶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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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反正我的兒也已經……已經廢了,再不能為老爺傳宗接代了!”她這話已是傷心絕望至極,開始口不擇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