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年的載濤,住在胡同裡的四合院裡,院裡種著他喜歡的海棠。他常跟孩子們講過去的事,不講皇室的榮光,隻講在法國留學的苦,講練兵時的難。有人問他恨不恨改朝換代,他說:“時代總要向前,能為國家做點事,就不算白活。”
1970年,載濤走完了他跌宕起伏的一生。臨終前,他望著窗外的海棠花,輕聲說:“這輩子,沒辜負馬,沒辜負兵。”
載濤的一生,跨越了晚清、民國、新中國三個時代。他是醇親王府的七爺,是留洋歸來的軍事人才,是亂世中的守道者,更是新時代的建設者。他的故事裡,有皇室的興衰,有軍人的執著,更有一個普通人在曆史洪流中對初心的堅守。
八、清廷餘暉:軍界擘畫與無奈困局
載濤在軍諮大臣任上,對晚清軍事革新有著近乎執拗的投入。他深知舊式軍隊的積弊,力主以西方軍製為藍本,整飭軍紀、統一裝備。為了推動禁衛軍建設,他幾乎住在營房裡,親自審定軍服樣式——摒棄寬袍大袖,改用收腰緊身的西式軍裝,帽簷上綴著精致的徽章,連綁腿的纏法都參照德國陸軍標準。
那時,他的長子溥佳已到啟蒙年紀,載濤特意請了位曾留學日本的先生,不僅教經書,更教算術、外語。每日清晨,他會帶著溥佳去禁衛軍操場,看士兵們操練。“你看他們的步伐,”載濤指著踢正步的士兵,對兒子說,“一步是一步,這叫紀律,國家就靠這個撐著。”溥佳似懂非懂,卻記住了父親眼裡的鄭重。
1909年,載濤率團出訪歐美考察陸軍。在英國皇家騎兵學校,他換上校官製服,與教官一同策馬演練衝鋒戰術,馬刀劈出的寒光映在他臉上,全然不見皇室貴胄的驕矜。隨行的官員私下議論:“七爺是把心都撲在軍務上了。”他卻在日記裡寫道:“他山之石,可攻我玉,若能為華夏練出虎狼之師,縱負罵名亦無妨。”
然而,改革的阻力遠超想象。守舊派大臣嘲諷他“數典忘祖”,地方督撫對中央編練新軍陽奉陰違,軍費更是捉襟見肘。載濤多次在朝堂上據理力爭,甚至與慶親王奕匡當庭爭執,氣得拂袖而去。回到王府,薑婉貞見他臉色鐵青,遞上一杯熱茶:“朝堂事難,你且保重身子。”他握著妻子的手,指尖冰涼:“我怕來不及了。”
這期間,次子溥侒出生。載濤抱著繈褓中的嬰兒,看著他皺巴巴的小臉,忽然生出一絲脆弱:“若將來世道安穩,讓他學門手藝,彆沾軍政的邊。”話雖如此,他仍在溥侒滿月時,送了一把迷你騎兵刀當禮物,刀鞘上刻著“保家”二字。
九、民國亂世:從雲端到塵埃的堅守
1912年清帝退位,載濤的軍職被免,昔日車水馬龍的醇親王府七爺府,漸漸冷清下來。他遣散了大半傭人,將禁衛軍的舊軍裝仔細疊好,鎖進樟木箱底,換上了素色棉袍,倒像個教書先生。
為了養家,他開始變賣家中物件。先是把法國帶回的望遠鏡賣給了古董商,接著又將書房裡的西洋鐘換了米糧。有次,溥佳看到父親蹲在胡同口,跟收廢品的討價還價,手裡拿著的竟是當年出訪時獲贈的銀質勳章。溥佳紅了眼眶,載濤卻拍拍他的肩:“物件是死的,人是活的,能換口吃的,不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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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婉貞身體本就孱弱,經不住這起起落落,1925年撒手人寰。載濤在靈前守了三天三夜,手裡攥著她生前為他縫補的襪底,喃喃道:“你說要看我練出好兵,我沒做到……”那一年,三子溥伸剛滿五歲,抱著父親的腿哭著要母親,載濤把他摟在懷裡,淚水第一次當著孩子的麵落下。
後來續娶的周夢雲,是位讀過書的旗人女子,性子潑辣卻能乾。她帶著載濤清點家底,把用不著的首飾、家具列了清單,自己去琉璃廠變賣,回來時總能帶回幾個銅板和一串糖葫蘆,分給孩子們。金孝蘭則溫順細心,每日為載濤漿洗衣物,夜裡在燈下做針線活補貼家用。載濤常說:“我這後半輩子,虧得有你們。”
民國初年,各路軍閥輪番掌權,有人想請載濤出山任職,許以高官厚祿。張作霖派副官來請他去東北當軍事顧問,載濤指著院裡的老槐樹:“我就像這樹,挪了地方活不成。”曹錕親自登門,說要給他個總長職位,他淡淡道:“我不懂民國的規矩,怕是誤了您的事。”
他把更多精力放在子女教育上。溥佳想學外語,他便托人找了位前清同文館的老先生,學費不夠,就用一件狐皮大衣抵賬。溥侒對機械感興趣,他咬牙買了套進口工具,陪著兒子拆修舊鐘表,手指被零件劃破了也不在意。“不管是大清還是民國,”他對孩子們說,“有門真本事,才能站得住腳。”
那時,胡同裡的孩子常圍著載濤,聽他講在法國騎馬的故事。他會撿起樹枝在地上畫騎兵陣型,講得眉飛色舞,仿佛又回到了索米騎兵學校的操場。有孩子問:“王爺,您還能騎馬嗎?”他挺直腰板:“當然能!”第二天,他真的借來一匹老馬,在胡同口慢慢騎了一圈,雖然動作遲緩,眼神卻依舊明亮。
十、父子殊途:子女的時代抉擇
載濤的子女們,在亂世中走出了截然不同的路,卻都帶著他骨子裡的韌勁。
長子溥佳,早年曾陪溥儀讀書,見證了偽滿洲國的荒誕。他看透了傀儡政權的本質,借故回到北平,拒絕再與溥儀往來。抗戰時期,他在輔仁大學教外語,暗中幫助過不少進步學生。載濤知道後,沒多說什麼,隻是把珍藏的一本《英華大詞典》送給兒子:“守住良心,比什麼都重要。”
次子溥侒,果然如載濤早年期望的那樣,專注實業。他考入北洋大學機械係,畢業後在天津一家兵工廠當工程師。抗戰時,工廠被日軍接管,他寧願辭職回家,也不願為侵略者造武器。載濤見他失業在家,反而欣慰:“餓肚子事小,失節事大。”後來溥侒輾轉到重慶,參與兵工生產,為抗戰出力,也算間接圓了父親的“強軍夢”。
三子溥伸,年紀最小,性子最活泛。他沒走哥哥們的路,而是在北平開了家小書店,賣些新舊書籍。載濤常去書店幫忙,坐在門口的小馬紮上,看往來顧客,偶爾與人聊幾句書裡的故事。有次,有人認出他是前清七爺,驚訝道:“您怎麼屈就在這兒?”他笑答:“書裡有天地,比王府自在。”
1945年抗戰勝利後,北平局勢動蕩。載濤把三個兒子叫到跟前,指著院裡那棵老槐樹:“你們看這樹,風吹雨打這麼多年,根紮在土裡就倒不了。你們也一樣,不管世道怎麼變,守住根,彆跑偏。”
那時,載濤已年過花甲,卻依舊保持著軍人的習慣,每日天不亮就起身,在院裡打一套自創的拳術,動作雖慢,一招一式都有章法。他常對孩子們說:“我這輩子,從騎馬到喂馬,從朝堂到胡同,啥坎兒都經過了。人啊,就得像馬一樣,受得住驚,耐得住勞。”
民國三十八年,北平和平解放。載濤站在胡同口,看著解放軍戰士列隊走過,軍紀嚴明,秋毫無犯,忽然紅了眼眶。他對身邊的溥佳說:“你看,這才是我當年想練的兵。”那一刻,仿佛半生的遺憾與執著,都有了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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