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於貴胄,驟登高位
溥俊生於光緒年間,父親是端郡王載漪,母親為載漪嫡福晉伊爾根覺羅氏。作為愛新覺羅宗室子弟,他自幼生長在王府的錦衣玉食中,雖未及弱冠,卻因父親在朝中的勢力,早早被卷入權力漩渦。
光緒二十六年1900年),清廷內部圍繞皇位繼承暗流湧動。慈禧太後不滿光緒帝推行變法,意圖廢黜後另立新君,載漪因支持義和團“扶清滅洋”,深得慈禧信任。在載漪的運作與慈禧的授意下,溥俊被過繼給同治帝為嗣,立為“大阿哥”,住進阿哥所,接受帝王學啟蒙,甚至已預定於次年元旦登極,改元“保慶”。彼時的溥俊,身著蟒袍,出入有儀仗簇擁,雖年少懵懂,卻已是朝野矚目的“準儲君”。
二、庚子風雲,一朝傾覆
成為大阿哥的溥俊,尚未熟悉儲君的儀軌,命運便隨庚子事變急轉直下。載漪利用“大阿哥”身份,聯合莊親王載勳等,慫恿義和團圍攻外國使館,最終引發八國聯軍侵華。北京城破前夕,慈禧帶著光緒帝西逃,溥俊亦隨駕同行。
聯軍攻破北京後,將載漪列為“首禍諸臣”,要求清廷嚴懲。為平息外怒,慈禧不得不下旨革去載漪爵位,流放新疆。作為載漪之子、曾被推上儲君之位的溥俊,自然難逃牽連——光緒二十七年1901年),“大阿哥”名號被廢,仍歸宗為載漪之子,隨父流放途中,昔日的儀仗、侍從散儘,隻剩下倉皇趕路的狼狽。
三、流放歲月,寄人籬下
流放之路漫長而艱苦,從北京到新疆迪化今烏魯木齊),溥俊一路見證了世道艱辛。抵達迪化後,父子倆雖仍有宗室俸祿接濟,卻已不複往日榮光。載漪心灰意冷,終日飲酒,溥俊則在困頓中消磨時日,昔日的驕縱漸漸被現實磨平。
數年後,載漪獲允遷居甘肅蘭州,溥俊隨行。在蘭州,他娶了阿拉善旗紮薩克親王的女兒為妻,這位蒙古貴族女子性情溫婉,陪他度過了一段相對平靜的日子。兩人育有一子,名毓蘭泰,寄托著他對家族延續的微薄期望。
四、民國更迭,落魄終老
辛亥革命後,清廷覆滅,溥俊徹底失去了宗室俸祿的依靠。他帶著妻兒輾轉於北京、天津等地,曾寄居於惇親王府,後又搬到平民胡同。昔日的“大阿哥”,如今衣衫襤褸,靠變賣家中舊物度日。有一次,他在街上被人認出,圍觀者指指點點,他隻能低頭快步走過,滿臉羞慚。
妻子早逝後,溥俊的生活愈發困頓,毓蘭泰雖已成年,卻無力扭轉家境。他常獨自一人坐在破屋中,翻看年少時穿的蟒袍碎片,喃喃自語,時而哭時而笑。據說晚年的他,記性愈發差,卻總在清明時節,對著北京的方向遙遙叩拜——那裡有他轉瞬即逝的儲君夢,有早已崩塌的王朝殘影。
民國二十三年1934年),溥俊在天津病逝,終年57歲。身後蕭條,僅毓蘭泰為他草草料理後事,葬於北京西山。這位曾離皇位一步之遙的“大阿哥”,最終如一粒塵埃,消失在時代的洪流裡,隻在史書的寥寥數筆中,留下一段浮沉若夢的記錄。
五、王府殘影:少年時的錦衣與管教
溥俊的童年,浸潤在端郡王府的奢華與規矩裡。父親載漪性格剛愎,對這個寄予厚望的兒子卻格外嚴苛。每日天不亮,溥俊就得在書房裡誦讀《論語》《孟子》,先生站在一旁,戒尺懸在半空,稍有懈怠便會落下。他偏不愛這些枯燥的典籍,總盼著午後的騎射課——換上勁裝,跨上駿馬,在王府的跑馬場上疾馳,風掀起衣角時,才能暫時忘卻書案前的沉悶。
母親伊爾根覺羅氏出身名門,精於內宅打理,對兒子的衣食住行照料得無微不至。冬日裡,他穿的狐裘大衣要襯三層綢緞,夏日的紗衣則需蘇州繡娘繡上暗紋。吃飯時,小幾上擺著二十幾樣小菜,每樣隻嘗一口,餘下的便賞給下人。可這份精致,卻拴不住他向往外麵世界的心。他常偷偷溜出王府,跟著侍衛去天橋看雜耍,蹲在路邊吃一碗豆汁兒,覺得比府裡的山珍海味更有滋味。
載漪彼時正處心積慮攀附權力核心,常帶著溥俊出入宮廷。在慈禧太後麵前,溥俊需行三跪九叩大禮,垂首侍立,連大氣都不敢喘。慈禧偶會問他功課,他便照著先生教的話說,聲音細若蚊蚋。有一次,光緒帝隨口問他:“讀過《海國圖誌》嗎?”他茫然搖頭,惹得光緒帝輕輕歎了口氣。那時的他,還不懂這聲歎息裡藏著怎樣的期許與無奈。
六、大阿哥府:轉瞬即逝的儲君排場
被立為大阿哥後,溥俊搬進了專為他準備的“大阿哥府”原擷芳殿)。這裡曾是皇子居所,雕梁畫棟,金磚鋪地,廊下掛著“保慶堂”的匾額,處處透著即將登臨大位的氣象。
府裡添了上百名侍從,有教禮儀的、教騎射的、教外語的,甚至還有專門教西餐規矩的。每日清晨,太監們會捧著十幾種朝服讓他挑選,束腰時要用尺子量,戴帽時要正到分毫不差。他學著像光緒帝那樣批閱奏折,卻對著滿紙的“賑災”“練兵”看得頭疼,往往胡亂畫個圈便扔在一旁,轉身去逗弄府裡新來的波斯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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載漪為了鞏固他的地位,常帶他參加各種朝會。他穿著十二章紋的蟒袍,跟在父親身後,聽著大臣們討論“義和團”“洋鬼子”,隻覺得那些爭吵像戲台上演的戲文。有次慶親王奕匡湊過來,摸著他的頭說:“大阿哥將來可要做堯舜之君啊。”他似懂非懂,隻咧開嘴笑,露出兩顆剛換的門牙。
府裡的宴席流水般擺開,宗室親貴、朝廷大臣絡繹不絕地來巴結。有人送玉如意,有人獻古玩,他都一股腦堆在庫房裡,轉頭就忘了是誰送的。唯有蒙古親王送來的一匹白馬,他視若珍寶,每日親自去馬廄喂食,那馬通人性,見了他便會刨蹄嘶鳴,像是在與他應和。
七、流放途中:從雲端跌落的滋味
庚子之變後,西逃的隊伍像一條潰敗的長蛇,在塵土飛揚的官道上艱難前行。溥俊穿著漿洗得發白的棉袍,騎著一匹瘦馬,跟在慈禧鑾駕的末尾。昔日伺候他的太監、侍衛死的死、散的散,隻剩下一個老仆還跟著。夜裡宿在破敗的驛站,他第一次嘗到粗糧的剌嗓子,凍得縮在牆角,聽著外麵風聲裡夾雜的哭嚎,才明白“逃難”二字的分量。
流放新疆的路更是苦不堪言。載漪被革爵後,形同囚徒,整日沉默如石。溥俊牽著母親留下的那隻波斯貓,走在戈壁灘上,貓嚇得直哆嗦,他便把它揣進懷裡。遇到風沙,隻能趴在駱駝肚子底下躲著,嘴裡灌滿沙子,連哭都流不出眼淚。有次路過一個小鎮,他想去買個饅頭,掏出懷裡最後一塊碎銀子,掌櫃的卻認出他是“廢太子”,啐了口唾沫:“禍國殃民的東西,滾!”他攥著銀子,站在原地,臉燒得像被火燙。
到了迪化,父子倆住在一間土坯房裡。載漪開始酗酒,喝醉了就罵洋人,罵朝廷,也罵自己“瞎了眼”。溥俊則學著挑水、劈柴,手上磨出了厚厚的繭子。有天,他在舊貨市場看到一個小孩在玩琉璃球,那是他小時候玩膩了的玩意兒,如今卻看得入神,直到攤主驅趕才回過神。
八、尋常煙火:蘭州的短暫安穩
在蘭州的日子,是溥俊一生中少有的平靜時光。阿拉善旗的那位格格,帶來了豐厚的嫁妝,讓他們得以租下一座小院,院裡有棵老槐樹,夏天能遮出一片陰涼。妻子不善言辭,卻會默默為他縫補磨破的袖口,在他唉聲歎氣時,遞上一碗熱騰騰的奶茶。
毓蘭泰出生那天,溥俊守在產房外,聽見嬰兒的第一聲啼哭,他忽然蹲在地上哭了——這是他第一次體會到“父親”的滋味,與當年被立為大阿哥時的惶恐不同,這是一種沉甸甸的暖。他給兒子做了個木頭小馬,雖然歪歪扭扭,毓蘭泰卻抓著不放,咿咿呀呀地喊“爹”。
他開始學著做些小生意,倒騰些皮毛、茶葉,走街串巷時,沒人再叫他“大阿哥”,都喊他“溥老板”。有次遇到一個前清的老秀才,認出他來,拱手道:“大阿哥……哦不,溥先生,彆來無恙?”他愣了愣,隨即笑了:“什麼先生,就是個混口飯吃的。”
可好景不長,時局動蕩,生意越來越難做。妻子染了風寒,沒錢請好大夫,拖了半年便去了。下葬那天,毓蘭泰抱著母親的衣角哭,溥俊摸著兒子的頭,眼淚無聲地淌。他忽然明白,那些曾經唾手可得的榮華,終究抵不過一碗熱飯、一句暖言。
九、末路餘暉:天津胡同裡的殘夢
民國後,溥俊帶著毓蘭泰回到北京,卻發現端郡王府早已被沒收,昔日的家奴有的成了軍閥的副官,有的沿街乞討。父子倆隻能擠在天津法租界的一條胡同裡,一間低矮的平房,月租要三個大洋,全靠變賣妻子留下的首飾度日。
毓蘭泰長大了,去了一家洋行做學徒,每日早出晚歸,回來就給父親帶個燒餅。溥俊則整日坐在門口的小馬紮上,望著胡同口發呆。有時會有好事的記者找來,問他當年做“大阿哥”的事,他要麼擺擺手,要麼就胡言亂語。有次記者拿出一張他少年時的照片,穿著蟒袍,意氣風發,他盯著看了半晌,突然說:“這不是我,我是溥俊,就是個老百姓。”
冬天格外難熬,屋裡沒有暖氣,他就裹著一床破棉被,縮在炕角。毓蘭泰想給他買件新棉襖,他不讓:“省著吧,給你娶媳婦用。”夜裡睡不著,他就摸出藏在枕頭下的半塊玉佩——那是當年慈禧賞的,上麵刻著“保慶”二字,他摩挲著,仿佛還能摸到當年的溫度。
臨終前,他拉著毓蘭泰的手,含糊不清地說:“彆學我……好好過日子……”眼睛卻望著窗外,像是看到了迪化的戈壁,蘭州的老槐樹,或是北京城裡那座早已不屬於他的大阿哥府。
溥俊的一生,像一場倉促的戲。鑼鼓喧天中登場,還沒來得及記住台詞,便已謝幕。他曾站在權力的頂峰,卻從未真正握住過什麼;他跌落塵埃,卻在煙火氣裡嘗到了人生的真味。史書裡的“廢大阿哥”三個字,背後是一個被時代裹挾的普通人,在榮與辱、夢與醒之間,走完了跌宕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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