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天晝夜不息的奮戰,讓這片千年沉寂的荒蕪山穀徹底變了模樣。當程處默與杜遠再次並肩立於高坡,放眼望去,穀中風景已煥然一新——
曾經灌木橫生、雜草遍野的廣闊穀地,如今近半土地已被徹底喚醒。深褐色的泥土成片成片地被翻墾出來,在秋陽之下泛著濕潤的光澤,如同一幅巨大而厚重的綢緞,沿著地勢鋪展,整齊又壯闊。空氣中彌漫著新土的腥香與草木灰的清冽,那是墾荒之後特有的、生機勃勃的味道。
清理出來的石塊並未被浪費,而是沿著初具形態的田埂與道路邊緣,壘成一道道粗獷而堅實的界限,仿佛大地的骨架,默默勾勒出未來良田的輪廓。幾條主灌溉渠已掘成深溝,如同血脈般向四周延伸,靜待水源彙入。
雖尚未播種,但這片被汗水浸透的土地已透出一股蓄勢待發的力量。它與另一半尚未開墾、依舊野性盎然的土地形成強烈對比,宛如一頭半醒的巨獸,剛剛睜開一隻眼,已令人感到其改天換地的氣勢。
連續高強度的勞作,即便是最堅韌的老兵和最淳樸的村民,也掩不住滿臉倦色。杜遠——如今全團上下都敬稱他一聲“杜公子”——與程處默商議之後,決定兌現休息之諾。
“傳令!今日休整,全體歇工!”程處默一聲吼響徹山穀。
消息一出,四處歡呼驟起。能睡一個無人催工的懶覺、清洗積攢多日的臟衣、或隻是倚著土牆發呆曬太陽——對此時的眾人來說,已是莫大的享受。
然而,杜遠的安排卻不止如此。
休假這天清晨,穀外忽然傳來一陣歡騰的豬叫聲。眾人驚訝望去,隻見杜遠親自帶著幾位村民,趕著兩頭圓滾滾、肥嘟嘟的大豬走了過來!
“杜公子,這是……”一個老兵詫異地問道。
杜遠笑容溫和,聲如暖陽:“這些天,大夥辛苦了!墾荒進展神速,皆賴諸位奮力!今日我們既休息,也打打牙祭——這兩頭豬,就是咱們加餐的犒賞!”
“喔——!!!”整個營地頓時沸騰起來,尤其是那些正長身體的少年和年輕士兵,眼睛幾乎放出光來。肉!是真真切切的肉!對於體力幾乎耗儘的他們來說,沒有比這更實在的安慰。
空氣中仿佛已經飄起了肉香,每個人臉上都漾開過節似的笑容。
但杜遠並未立即加入外麵的歡騰。他先仔細向醫官詢問了傷兵的情況,而後親手盛出一大碗剛熬好的小米肉粥——粥熬得極爛,裡麵撒了細碎的肉糜,又拿了幾個白麵饃饃,轉身走向傷兵休養的營房。
營房內,李鐵柱等七八個傷兵正躺在通鋪上。有人扭傷,有人被利器劃傷,李鐵柱傷勢最重,腳上還綁著夾板。見杜遠端飯進來,幾人慌忙要起身。
“都彆動,好好躺著。”杜遠快步上前製止,將粥與饃放在一旁,走到李鐵柱鋪邊,察看他傷勢和臉色,“鐵柱哥,腳還疼嗎?”
李鐵柱喉頭一哽,幾乎說不出話:“好多了……多謝杜公子惦記,俺這……俺這真是……”他望著那碗飄著油花、冒著熱氣的肉粥,再看到杜遠親自前來,這鋼鐵般的漢子眼眶霎時紅了。
旁邊一個胳膊纏布的年輕士兵也喃喃道:“杜公子,您還特地來看我們……我們沒乾活,反倒……”
“胡說!”杜遠聲音不重,卻字字清晰,“你們是為金穀墾殖受的傷、流的汗!你們不是拖累,是金穀的功臣!第一碗肉粥,就該你們先嘗。”
他親手將粥端給李鐵柱,又把饃分給其他傷兵。狹小的營房裡,肉香彌漫,更彌漫著一種無聲的感動。這些在戰場上斷骨流血都不皺眉的漢子,此刻卻為一碗粥、一席話,弄得鼻子發酸、心頭滾燙。
他們覺得,這些天的苦和痛,值了!跟這樣的長官乾活,再苦也心甘!
“杜公子……您放心!”李鐵柱捧緊粥碗,聲音哽咽卻目光灼灼,“等俺腳好了,一定加倍乾!把這些天落下的全都補回來!”
“對!加倍乾!”其他幾人也紛紛應聲。
杜遠看著他們,笑意溫暖:“好,我等著你們!但現在,你們的任務就是吃好、睡好、養好!”
等他走出傷兵營,外麵的歡鬨已如潮水般湧來。空地上幾口大鍋支起,豬肉切成大塊在鍋裡“咕嘟咕嘟”翻滾,白汽蒸騰,肉香四溢,歡聲笑語幾乎掀翻山穀。
這一天,沒有勞作的號子,隻有吃喝談笑的喧嚷。肥豬肉的豐潤油水滋潤了腸胃,也暖透了人心。杜公子親自犒勞、探望傷兵的舉動,像一縷春風,拂過每個人的心頭,洗儘了連日的疲憊,凝聚成更堅定的信念與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