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杜遠幾乎足不出戶,將自己完全封閉在了那間簡陋的書房裡,外界新年的喧囂仿佛與他隔了一層無形的屏障。他的整個世界,都濃縮在了那張鋪在粗糙木桌上、被炭筆痕跡多次覆蓋的麻紙。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炭灰和木頭氣味,地上零星散落著一些擦改過的紙團。
他伏案疾書,時而凝眉沉思,時而奮筆疾書,完全沉浸在了對筒車每一個細節的極致推敲之中:
他憑借腦海中殘存的現代知識,努力回憶著流體力學和杠杆原理的要點,指尖蘸著清水,在桌麵上不斷勾畫著無形的公式。他反複計算著水輪的最佳直徑,既要能充分捕獲水流的動能,又不能過於笨重難以轉動;精心設計著葉片的數量與傾斜角度,以確保它能被杜家村小河那不算湍急的水流有效推動,產生足夠強大的扭矩。對於汲水筒,他更是斤斤計較,不斷核算著其容量、安裝的精確間距以及抬升過程中的損耗,力求在單位時間內,將最多的河水提上河岸。而那引流槽的坡度,他更是反複調整,既要保證提上來的水能憑借重力順暢無阻地流向遠方最渴水的田塊,又要確保水流有足夠的力量跋涉完這段旅程。
他的思考深入到了具體的材質。那根承載整個水輪重量的主軸,必須選用深山老林裡樹齡足夠、粗壯筆直、堅韌耐用的硬木,榆木或棗木是他的首選;巨大的水輪葉片需要兼顧輕便與耐水浸泡,紋理順直的鬆木或杉木似乎不錯;而那數十個往複汲水的筒子,則首選質地細密、富有彈性且不易開裂的粗大竹材。對於關鍵的連接處,他陷入沉思:是全部采用傳統的榫卯結構以彰顯技藝並節省鐵器?還是在受力關鍵節點輔以鐵件加固,以求萬無一失?他在圖紙旁密密麻麻地寫下了各種備選方案和利弊分析。
他絕非紙上談兵,腦海中時刻浮現著村邊小河的具體景象——它的寬度、深度、流速、兩岸的土質以及堤岸的高度。所有的設計都圍繞著這些現實條件展開,他對記憶中的筒車模型進行了大量的本地化優化,使得這份圖紙並非空中樓閣,而是深深紮根於杜家村的土壤與水脈之中,具備了極高的可行性。
圖紙變得愈發複雜和精細。他甚至為水輪與主軸的關鍵連接結構、汲水筒的固定方式等核心部位畫出了詳細的分解圖,儘最大努力用這個時代工匠能夠理解的表達方式,標注出大致的尺寸和相互之間的關係。雖然無法使用現代標準單位,但他用了“幾拃”、“幾指”、“幾分”等通俗說法,並在一旁畫上了簡單的標尺示意。
經過數個廢寢忘食的日夜,經曆了無數次自我否定和推倒重來,那張原本粗糙的麻紙已然變成了一份沉甸甸的、極具分量的技術藍圖。炭筆的痕跡雖然依舊原始,但每一個部件的形狀、每一種結構的原理、每一處關鍵的數據都已清晰、準確、詳儘地呈現出來。一套完整、可落地實施的筒車製造方案,終於在杜遠的筆下,宣告成型。
正月初八,年的餘味還未散儘,杜遠便帶著他的圖紙,雷厲風行地走出了書房。
他首先請來了因主持水庫和營地建設而暫留杜家村的三名工部大匠——經驗老道的趙師傅、心思縝密的錢師傅、手藝精湛的孫師傅。
接著,他找到了正在督促士兵操練的程處默,開門見山:“程將軍,立刻撥一百名手腳最麻利、腦子最活絡、絕對聽話肯乾的士兵給我!此外,還需調撥大量木材,我有大用,急用!”
程處默如今對杜遠已是無條件的信任,甚至帶點崇拜,二話不說,拍著胸脯保證:“杜公子放心!人要多少有多少!全是機靈肯乾的好兵!木頭的事包在俺身上!這漫山都是樹,你說,要啥樣的?”
“水輪主軸需兩人合抱的硬木,榆木、棗木為佳,必須筆直無疤!其他部分可用杉木鬆木,再備足韌性極好的老竹!”杜遠清晰地交代。
隨後,他將工匠和聞訊趕來的村正等人召集到河邊一處空地,當著所有人的麵,擲地有聲地宣布了一項重大決定:“就從今天起,我們就在這河邊,動工建起一棟前所未有的新房子!這房子,不住人,不存糧,它的裡麵,將擺滿各式各樣的工具,懸掛無數的圖紙!它是一個搖籃,未來將誕生和試驗各種能幫助我們更好耕田、灌溉、加工糧食,甚至能做更多我們現在想象不到之事的機械!它的名字,我已想好,就叫——天工院!”
“天…天工院?”眾人麵麵相覷,低聲重複著這個名字,感到既新奇又一種莫名的震撼。天工開物,巧奪天工!這名字蘊含的氣魄與野心,讓他們心潮澎湃。
杜遠沒有過多解釋,而是深吸一口氣,將他耗費了無數心血、凝聚了跨時代智慧的筒車圖紙,在三位來自工部的頂級大匠麵前,緩緩地、鄭重地展開。
當趙、錢、孫三位師傅的目光聚焦到圖紙上時,他們的反應出奇地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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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始是短暫的茫然與疑惑此物形態奇特,所為何用?),隨即是職業本能驅使下的仔細端詳,瞳孔開始聚焦。緊接著,仿佛是約好了一般,三人的眼睛驟然瞪得滾圓,呼吸猛地一窒,隨即變得無比粗重急促!他們幾乎是同時撲向了圖紙,身體前傾,手指顫抖著卻不敢觸碰紙麵,隻在空中沿著線條激動地比劃,嘴唇哆嗦著,卻一時失語。
“這…這…這難道是…借水流之力,自引灌溉的…神器?!”資曆最深的趙師傅聲音乾澀發顫,他憑借多年的經驗,瞬間洞悉了核心原理,但如此複雜精密、自成體係、甚至標注了諸多計算數據的設計,完全超越了他畢生所見所聞!這簡直是魯班秘術!
“神乎其技!神乎其技啊!”錢師傅激動得忘乎所以,狠狠一巴掌拍在自己大腿上,指著水輪與汲水筒的聯動結構,聲音都在發飄,“妙啊!您看!水流推輪,輪動筒轉,筒入水則滿,升至頂則傾,水入槽而流…周而複始,晝夜不停!這…這…一車之功,可抵百名壯勞力肩挑手提!這…這是活生生的‘木牛流馬’啊!”
孫師傅更是幾乎將整張臉都貼到了圖紙上,眼睛貪婪地吞噬著每一個標注、每一根輔助線:“這尺寸拿捏…這角度算計…竟…竟精確至此?!杜公子,您…您莫非得了神人天授?此物…此物真能依圖造就?若成…簡直是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的社稷重器!農事之幸,天下農人之幸啊!”
他們作為工部精英,見識過桔槔、轆轤,或許也聽聞過江南隱約有類似水車傳聞,但如此龐大、精巧、設計完備、且連細部結構與近似尺寸都詳儘標注的工程圖紙,他們是破天荒頭一遭親眼得見!這圖紙本身,就是一件無價之寶,其價值遠超他們的認知範疇!
杜家村的木匠踮著腳,雖看不太懂那些高深的計算和標注,但聽著三位京城來的大師傅如同見到神跡般的驚呼與讚歎,看著那複雜而精美的構圖,也明白杜遠又弄出了驚天動地的東西,臉上隻剩下純粹的敬畏與自豪。
杜遠看著他們近乎失態的反應,心中篤定,沉聲道:“圖紙在此,原理三位師傅已然明了。所需材料、人力,程將軍皆會全力保障。這第一架筒車,便是我們‘天工院’的開山之作!就拜托三位師傅統領全局,周師傅及抽調來的兵士們全力配合,我們要以最快的速度,讓它真正屹立在我們村的小河之上!”
“杜公子放心!”三位工部工匠此刻眼中燃燒著狂熱的光芒,那是頂尖匠人遇到足以青史留名的項目時所迸發的極致熱情,他們挺直腰板,聲音因激動而異常洪亮,“我等必竭儘平生所學,嘔心瀝血,也定將此曠世神器完美立於此地!若有差池,提頭來見!”
軍令狀已下!霎時間,河邊選定的開闊地上,熱火朝天的景象再度上演。一百名精心挑選出的士兵,在工匠們的大聲指揮下,清理場地,打下木樁,開始搭建“天工院”的雛形——一個巨大而堅固、足以遮風擋雨的工作棚。另一邊,專業的伐木隊帶著工具深入山林,尋找符合要求的樹木,沉重的砍伐聲、響亮的號子聲再次響徹山穀,彙成一曲充滿力量與希望的勞動樂章。
杜家村的新年,在筒車藍圖的指引和天工院的奠基聲中,昂揚地開啟了又一個充滿創造、智慧與無限希望的新篇章。那架還存在於圖紙上的筒車,仿佛已在所有人的期盼中,在水流的永恒歌唱下,緩緩轉動起來,即將把清冽的河水,化為滋養萬畝良田的生命甘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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