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家村,夜幕低垂,星火點點。
李世民的身影早已消失在通往長安的官道上,而程處默則被杜遠留在了村口的土坡上。遠處,火把的光芒連成一片,村民和士兵們依舊在忙碌,挖掘阻隔溝的鋤頭聲、製作捕蟲工具的敲打聲、以及低聲的號子聲交織在一起,透著一股大戰將至的緊張與有序。
杜遠眉頭緊鎖,目光掃過這片繁忙而脆弱的土地,對身旁的程處默沉聲道:“處默,老李走得急,有件事,你下次若有機會見到他,務必再替我緊急陳情,申請一事。”
“遠哥你儘管吩咐!”程處默如今對杜遠已是心悅誠服,立刻抱拳應道。
“人手,還是捉襟見肘。”杜遠的聲音在夜風中顯得格外清晰,“眼下所有能動的人,都已投入捕蝗、挖溝、巡邏警戒。但這隻是前線。一旦蝗蟲真的鋪天蓋地而來,我們成功捕殺之後,如何處理這海量的蟲屍,才是決定成敗的關鍵!我需要至少再增調一千人!這一千人,不參與田間戰鬥,專司後勤!”
他轉過身,目光灼灼地看著程處默,詳細闡述他的謀劃:“這一千人,必須分作兩隊!第一隊,設立‘蟲料加工場’,專門負責接收、清點、稱重各地送來的蝗蟲。
然後立刻進行曝曬、火炕烘乾,再用石臼搗碎成粉,製成易於儲存和運輸的蟲粉!工序要快,絕不能延誤,否則蟲體腐爛,前功儘棄!”
“第二隊,要立刻行動起來!拿著我們村囤積的部分糧食和我剛賣筒車圖紙得來的所有錢財,作為啟動資金,奔赴周邊尚未被蝗災完全波及的州縣,不惜一切代價,大量收購豬崽、雞雛、鴨苗!記住,是有多少,收多少!不要怕花錢!”
杜遠的眼中閃爍著超越時代的精明與魄力,語氣愈發激昂:“如今蝗蟲過境,人人視若瘟神,避之不及!但在我們眼裡,這些蝗蟲,就是天上掉下來的免費精飼料!它們富含……呃,營養!是喂養牲畜的絕佳之物!等我們收購來的豬崽雞鴨長大,正需要海量的飼料!此乃天賜良機!”
他用力一揮手,仿佛在描繪一幅宏偉的藍圖:“此消彼長之下!待到蝗災過去,彆人家倉廩空空,田野凋敝,而我們杜家村,卻能飼料滿倉,牲畜滿圈!這不僅是為了應對眼前的災情,更是為了災後的快速恢複,是為了搶占先機!一旦成功,杜家村乃至整個京畿地區,都能更快地從災難中喘過氣來!這是一步活棋,更是險棋,必須走!”
程處默聽得心潮澎湃,呼吸都粗重了幾分。他雖然不能完全理解“營養”、“蛋白”這些詞,但杜遠將災難轉化為機遇的整體戰略,他卻聽得明明白白——這是化害為寶,是未雨綢繆,是真正的大手筆!他激動地重重抱拳:“遠哥!我懂了!此話我一定原封不動帶到!陛下聖明,定能明白你這番深謀遠慮!”
翌日,長安,太極殿。
與杜家村目標明確的緊張備戰不同,大唐帝國的權力中心,此刻卻如同被驚雷劈中的深潭,徹底沸騰翻滾起來!
昨日皇帝陛下突然深夜召見四位重臣,次日淩晨便以六百裡加急發出那道石破天驚的《捕蝗令》和《收購蝗蟲詔》,其內容如同兩塊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燙在了清晨參加朝會的每一位大臣心上。
以山東世家、關中郡姓為代表的許多官員,尤其是那些崇尚儒學、篤信“天人感應”之說的保守派,在看到詔書內容後,無不駭然變色,如喪考妣。
“陛下!萬萬不可!萬萬不可啊!”一位年逾古稀、須發皆白的禦史大夫,顫巍巍地撲出班列,聲音淒厲,幾乎老淚縱橫,“蝗災乃天降災異,必是朝政有失,陛下德行有虧,故而上天降此災禍以警示世人!”
“此時正應陛下沐浴更衣,減膳撤樂,下詔罪己,虔誠禱告於昊天上帝與宗廟社稷之前!懇求上天寬恕!豈可逆天而行,行此暴虐之舉,大肆捕殺?如此屠戮生靈,褻瀆天道,恐會觸怒上天,引來更大的災禍啊!陛下三思!”
“臣附議!臣泣血附議!”另一位出身博陵崔氏的官員立刻出列,神情激動,“陛下!《禮記·月令》明載:‘昆蟲未蟄,不以火田’。此乃古聖先王之訓,天地和諧之道!如今陛下不僅要以烈火誘殺,更要發動天下百姓如捕寇仇般搜剿,甚至…甚至還要朝廷出資收購?此乃公然悖逆古禮,褻瀆神明!請陛下立刻收回成命,即刻頒布罪己詔,以息天怒,安天下士人之心!”
“請陛下下詔罪己!收回成命!”霎時間,殿內呼啦啦跪倒了一片官員,多是世家門閥出身或與其關係密切者,齊聲高呼,聲浪幾乎要掀開太極殿的穹頂。他們堅信這是天道輪回,皇帝必須承擔責任,懺悔修德,而不是用這種“蠻乾”的方式與天對抗。
龍椅上,李世民麵沉如水,深邃的目光掃過下方跪倒的群臣,放在鎏金扶手下的拳頭暗暗握緊,指節發白。他預料到會有阻力,卻沒想到如此激烈、如此迂腐,幾乎形成了逼宮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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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壓抑的時刻,尚書右仆射長孫無忌一步踏出,他身形並未如何高大,但此刻卻如中流砥柱,聲音清晰而沉穩,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荒謬絕倫!蝗蟲乃是禍害莊稼、與民爭食的害蟲,此乃婦孺皆知的常識!豈能因區區蟲豸之患,便讓九五之尊下詔罪己?若依諸位之言,坐視蝗蟲啃光天下禾苗,致使赤地千裡,餓殍遍野,百姓易子而食,那才是真正的無德失政!陛下積極組織捕蝗,正是愛民如子、勇於任事、不畏天命的真正表現!”
中書令房玄齡緊隨其後,他邏輯縝密,引據雖少卻直指核心:“《禮記》所言,乃尋常時節漁獵之規範,豈能與救萬民於水火、挽危亡於頃刻的非常之時等同?若事事拘泥於古禮,墨守成規,則國之不國,民將不民!陛下,杜遠公子所獻捕蝗諸法,臣已細細觀之,雖看似樸拙無華,卻步步針對蝗蟲習性,極為務實有效,正是應對當前危機之最良策!豈能因虛無縹緲之‘天譴’說,而廢棄實實在在的救民之政?”
兵部尚書杜如晦,雖因連日操勞麵色不佳,但語氣卻異常堅定強硬:“陛下!如今蝗災已起,黑雲壓境,正是防治關鍵之時,刻不容緩!豈可在此空談天命,因循坐誤,錯失良機?發布罪己詔於災情何補?於饑腸何益?唯有全力捕蝗,方為唯一正道!杜遠公子雖身不在朝堂,然其心係黎民,洞察機先,所獻之策,實乃老成謀國之見,救時之良方!”
盧國公程咬金更是直接,他牛眼一瞪,衝著那幫跪著的官員吼道,聲如洪鐘,震得殿內嗡嗡作響:“放你娘的狗臭屁!什麼狗屁天譴!老子隻知道蟲子吃了莊稼,老子就沒飯吃!當兵的就沒飯吃!沒飯吃還打個屁的仗,保個屁的家衛個屁的國!”
“你們這幫酸腐文人,就知道跪在地上念經拜神!有本事等蝗蟲飛到你家裡,把你家書房啃光了,把你奏章吃了,你也彆打,就抱著柱子磕頭,看它啃不啃你的房梁!陛下!老臣以為杜遠那小子……不,杜遠公子的辦法好得很!就該這麼辦!誰再嚷嚷著罪己,耽誤了捕蝗救災,老子第一個把他扔到蝗蟲堆裡去,讓他跟蟲子講道理去!”
朝堂之上,雙方針鋒相對,吵得麵紅耳赤,不可開交。支持捕蝗的一方,以長孫無忌、房玄齡、杜如晦的政論結合程咬金的蠻橫武斷,據理力爭;反對的一方,則引經據典,堅持天譴之說,咄咄逼人,逼迫皇帝下罪己詔。
而在這場激烈無比的辯論中,一個名字被雙方反複提及、拉扯——“杜遠”!
無論是長孫無忌等人極力為其策略的合理性和有效性辯護,還是反對者厲聲質疑此等“離經叛道”之法究竟出自何人之手,質疑其身份和動機,“杜遠”這個名字,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頻繁、如此充滿爭議地回蕩在大唐帝國最高權力殿堂之上!
許多原本中立或不明所以的官員這才恍然驚覺,原來昨夜那石破天驚、引發朝堂地震的兩道詔書,其背後的獻策者,竟然又是這個如同彗星般崛起的“杜遠”!此人先是獻上筒車、曲轅犁,又種出所謂“祥瑞”,如今竟然連應對如此大規模蝗災的方略也是他所出?此人究竟是何方神聖?是謫仙下凡,還是妖孽惑眾?
李世民高踞禦座,冷靜地聽著下方的爭吵,看著杜如晦、房玄齡等人不惜與眾多世家官員對立,竭力為杜遠的策略辯護,他心中已然明了局勢,也下定了決心。待到雙方爭論暫歇,殿內氣氛壓抑到極點時,他猛地站起身,一股強大的帝王威嚴瞬間如同實質般籠罩了整個大殿!
“夠了!”李世民的聲音並不算特彆高昂,卻帶著冰冷的金屬質感和不容置疑的決斷力,清晰地壓過了所有的嘈雜,“天象災異,自有朕躬自省!然則,捕蝗救民,乃是人君本分,是朝廷職責所在!杜遠所獻之策,朕已詳察,步步為營,務實有效,乃應對當前危機之不二法門!”
他目光銳利如刀,緩緩掃過那些依舊跪在地上的官員,語氣森然:“朕意已決!《捕蝗令》、《收購詔》,必須即刻頒行天下,嚴格執行!各州縣官吏,若有陽奉陰違、拖延推諉、甚至散布謠言、阻撓捕蝗者,無論出身何處,官居何職,一經查實,以危害社稷、瀆職誤國論處,絕不姑息!諫議大夫魏征已持天子劍出巡督察,爾等好自為之!”
“至於罪己詔…”李世民冷哼一聲,聲音中帶著一絲嘲諷與決絕,“待朕率領天下百姓,撲滅蝗害,拯救萬民於饑饉之後,是非功過,再論不遲!退朝!”
皇帝強硬如鐵的態度和毫不妥協的支持,如同一記重錘,暫時砸碎了朝堂上的反對聲浪。杜遠的名字,也隨著這場驚心動魄的朝爭,首次真正意義上地、深深地刻入了帝國高層幾乎所有官員的腦海之中。他不再僅僅是那個僅限於少數重臣知道的“奇巧匠人”或“種田能手”,而是一個能夠深刻影響國家決策、引發朝堂激烈辯論的“神秘獻策者”。
一場舉國動員、轟轟烈烈又充滿爭議的滅蝗之戰,伴隨著朝堂上的餘震,已然無可逆轉地拉開了序幕。而這場大幕的開啟者,此刻卻遠在深山之中,為下一階段的“後勤革命”而殫精竭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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