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三年九月初八,天宇澄澈得如同水洗過的藍寶石,幾縷薄雲悠然舒卷。
通往杜家村的黃土禦道被連夜拓寬夯實,平整如砥。道旁,龍旗鳳旆獵獵招展,披堅執銳的禁軍甲士如同雕塑般肅立,陽光照射在明光鎧上,反射出一片令人不敢逼視的森然寒光。
杜遠身著趕製出來的青色縣男冠服,領著村中須發花白的老者、墾殖團的軍官以及神情激動的核心村民,早已在十裡長亭外垂手恭候。
空氣仿佛凝固,隻能聽到秋風拂過旗角的噗噗聲和自己胸腔裡那擂鼓般狂亂的心跳。每一雙眼睛都死死盯著地平線,既期盼又惶恐。
終於,皇家儀仗的華蓋如同移動的雲霞,緩緩自天際浮現。龍旗導引,金瓜、鉞斧、朝天鐙在陽光下閃爍著耀眼的金芒,龐大的車駕隊伍在精銳鐵騎的簇擁下,迤邐而行,莊重肅穆的皇家威儀如同實質般壓迫而來,讓等候的村民們感到一種近乎窒息的榮耀與緊張。
車駕漸行漸近,最終穩穩停住。內侍官尖細悠長的唱喏聲撕裂了寂靜:“陛下駕到——皇後娘娘駕到——長公主殿下駕到——”
杜遠深吸一口帶著黃土味的空氣,強壓下幾乎要躍出喉嚨的心跳,率領身後黑壓壓的人群,依照演練了無數次的禮儀,推金山倒玉柱般齊刷刷跪伏於地,額頭深深抵在微涼的土地上,用儘力氣高呼,聲音因極致的激動而微微變調:
“臣草民)等恭迎陛下聖駕!恭迎皇後娘娘鳳駕!恭迎長公主殿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沉穩的腳步聲臨近,繡著精致龍紋的明黃袍角出現在杜遠低垂的視線邊緣。一個無比熟悉、此刻卻蘊含著無上威嚴與濃濃戲謔笑意的聲音,在他頭頂清晰響起:
“嗬嗬,都平身吧。杜縣男,抬起頭來,讓朕好好瞧瞧。”
這聲音……?!
杜遠心中猛地一個咯噔,幾乎是本能地驟然抬頭!
下一刻,他如同被九霄狂雷直劈天靈,渾身血液瞬間凝固!瞳孔急劇收縮至針尖大小,嘴巴無意識地張開,卻發不出半點聲音,整個大腦一片空白,隻剩下嗡嗡的轟鳴巨響!
眼前這位身著九龍袞袍、頭戴十二旒通天冠、麵容熟悉帶著揶揄笑容、周身散發著帝王威嚴的男子——分明就是那個隔三差五跑來蹭吃蹭喝、跟他勾肩搭背稱兄道弟、變著法子討要新式美食美酒的商人朋友——老李!!
他的目光僵直地移向皇帝身後那幾位同樣身著紫色官袍、氣度雍容華貴的重臣。
房玄齡……是那個精於算計的老房!
杜如晦……是那個總是一本正經的老杜!
長孫無忌……是那個笑裡藏刀的老孫!
那個使勁憋著笑、臉都快憋成紫紅色的程咬金……不是那個混不吝的老程還能是誰?!
天旋地轉!杜遠隻覺得腳下的土地都在晃動,過往所有的認知在這一刻被徹底砸得粉碎!他身後的村民們,尤其是那些也曾與這幾位“老爺”打過照麵的,幾乎在同一時刻認了出來,頓時響起一片倒抽冷氣的“嘶嘶”聲,如同無數條受驚的蛇。
眾人眼珠瞪得幾乎脫眶,臉上血色儘褪,寫滿了駭然與荒謬,仿佛集體陷入了光天化日之下最離奇的夢魘。整個迎駕現場,陷入了一種極度詭異的、被巨大震驚凍結的死寂。
李世民將杜遠和村民們那副魂飛魄散、呆若木雞的窘態儘收眼底,龍心大悅,再也抑製不住,撫掌爆發出洪亮酣暢的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如何啊,杜小子?朕給你準備的這份驚喜,滋味如何?往日裡與你談天說地、分享美味的老李,搖身一變,成了這九五之尊,是不是嚇得三魂七魄都飛走了一半?”
他笑得前仰後合,毫不掩飾那惡作劇得逞的快意,全然不顧身後那些不明就裡的文武百官們驚疑交錯、麵麵相覷的目光。
他上前兩步,親手將還僵跪於地的杜遠攙扶起來,饒有興致地打量著他煞白的臉和失焦的眼神:“嘖嘖嘖,往日裡那般伶牙俐齒、機變百出,連朕都敢揶揄打趣的人物,今日怎地成了這般呆頭鵝模樣?連句‘老李’都叫不出口了?”
杜遠被皇帝親手扶起,聽著那熟悉到骨子裡的調侃語調,終於從核爆般的衝擊中勉強撈回一絲神智,舌頭卻像打了結:“陛…陛…下…臣…罪…草民…那個…老…李…”他語無倫次,感覺自己說什麼都是錯,恨不得當場化作一縷青煙消散。
這番手足無措的窘態更是逗得李世民龍顏大悅,笑聲愈發震耳。他用力拍了拍杜遠的肩膀,語氣不容置疑:“行了,朕看你一時半刻是回不過神了。彆傻站在這兒吹風,上來,與朕同乘,朕倒要聽聽,你這顆七竅玲瓏心裡,此刻正在翻騰些什麼驚濤駭浪!”
此言一出,不僅是杜遠再次遭到雷擊,身後那大批隨行的文武百官更是瞬間集體石化,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讓一個剛剛受封、年紀輕輕、毫無世家根基的縣男,與天子同乘禦輦?!這是何等待遇?!自大唐開國以來,何曾有過如此先例?即便是房玄齡、杜如晦這等肱骨重臣,也罕有能獲此殊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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刹那間,無數道目光——驚愕、難以置信、羨慕、嫉妒、探究、審視——如同密集的箭矢,帶著咻咻的破空聲,齊刷刷地釘在杜遠身上。百官隊伍中響起一片壓抑不住的嗡嗡低議,如同炸開的蜂巢。
幾位古板的老禦史臉色鐵青,胡須顫抖,幾乎要按捺不住出列死諫,卻被身旁眼疾手快的同僚死死拽住衣袖——陛下正在興頭上,此時觸逆鱗,絕非明智之舉!
杜遠就在這萬眾矚目、心思各異的目光織成的巨網中,如同一個失了魂的木偶,被內侍官幾乎是半扶半架地請上了那輛寬闊奢華、象征著至高皇權的禦輦。車駕再次緩緩啟動,向著杜家村深處行去。
而當禦駕真正駛入杜家村地界,更為磅礴的視覺盛宴與認知衝擊,才如同巨浪般撲麵而來,將所有人的心神徹底淹沒!
首先奪人眼目的,是河畔那一架架如同巨人臂膀般的巨大筒車。龐大的木質輪盤借水力緩緩旋轉,發出低沉而有韻律的嘎吱聲,無數竹筒次第汲滿清澈河水,提至高處,再慷慨傾入縱橫交錯的水渠網絡,精準灌溉著兩岸沃土。
其巧思妙構,運作之高效自動,讓首次得見的官員們看得目眩神迷,驚歎之聲不絕於耳。
然而,這僅僅是開胃小菜。真正讓他們心神劇震、幾乎窒息的,是道路兩旁那完全顛覆傳統農耕圖景的豐收畫卷!
一側,是茂密得近乎蠻荒的青色森林玉米林),植株高大挺拔,遠超常人,粗壯的莖稈如同長矛直刺天空,腰間佩戴著一個個碩大飽滿、包裹著青皮、仿佛沉睡巨獸獠牙般的棒狀果實玉米棒)。
那連綿不絕、一望無際的青紗帳所帶來的視覺壓迫感和對“畝產二十石”這個數字的瘋狂聯想,讓所有深知農事艱難的官員們呼吸急促,心跳如鼓。
另一側,大地則被厚重濃密的綠色藤蔓紅薯秧)徹底覆蓋,宛如一張無邊無際、生機勃勃的翡翠絨毯,嚴實得幾乎不見泥土。一些被提前翻動檢驗的地方,裸露出的塊根紅薯)個頭驚人,皮色紫紅,壘疊堆積,其數量之密集、體積之碩大,再一次粗暴地踐踏著他們固有的農業常識。
田間地頭,杜家村的村民們雖難掩緊張,卻依舊恪守著杜遠的囑咐,在官吏引導下,進行著收割前的最後準備。
他們身著乾淨的粗布短褂,麵色紅潤,眼神明亮,動作麻利而充滿力量,全然不見尋常佃農的愁苦萎靡。甚至可見婦孺挎著竹籃,在地裡靈巧地撿拾著什麼可能是漏網的小紅薯或可食的蝗蟲)。
村舍整齊,道路平坦,遠處的工坊區傳來富有節奏的敲擊聲,空氣中彌漫著糧食、泥土與汗水混合的蓬勃生氣。
這哪裡是什麼窮鄉僻壤?這分明是一處規劃精良、物阜民豐、充滿希望與活力的世外桃源,一方未來農耕的驚世樣板!
隨行的文武百官,尤其是那些心存疑慮的世家代表和保守官員,早已忘記了之前的震驚與妒忌,一個個瞠目結舌,如同初入仙境的凡人,被眼前這超乎想象的一切衝擊得神魂搖蕩,啞口無言。
他們看看那自動灌溉的筒車,望望那聞所未聞的“青紗帳”與“翡翠毯”,再瞧瞧那些精氣神十足的村民,臉上隻剩下純粹的、無法掩飾的震撼與不可思議。
許多人心中的堅冰與懷疑,在這一刻被眼前鐵一般的事實徹底擊碎、融化,轉變為一種難以言喻的敬畏與歎服:原來,陛下所言句句非虛!原來,這杜家村,這杜遠,果真手握如此奪天地造化的祥瑞!原來,所有的破格恩遇,皆事出有因!
整個隊伍的氣氛,在死寂般的震撼之後,悄然發生著深刻的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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