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剛蒙蒙亮,杜家村便蘇醒在一股不同尋常的氛圍中。杜遠雷厲風行,毫不拖遝,直接將那群身份尊貴的“特殊學徒”召集起來,開始了他的“因材施教”。他自覺考慮周全,安排得當:
癡迷鑽研的房遺愛,被派去協助老師傅們改進釀酒蒸餾設備,滿心以為能大展拳腳,用精妙算學征服眾人;
腦子活絡的長孫渙,被塞進“金穀”鋪麵的賬房,跟著杜荷學習打理生意,想必能如魚得水;
性子沉穩的杜構,被安排進養殖場,負責記錄各類禽畜的生長數據和飼料配比,正合他細致的特點;
一身力氣的程處亮,自然被丟進了酒廠最辛苦的搬運車間,與沉重的酒壇為伍,算是人儘其才;
通曉文墨的魏叔玉,領了個看似清貴的差事——整理杜遠那些鬼畫符般的“發明草圖”和計劃書;
有武藝在身的秦懷道,則臨時負責帶領莊戶在村口巡邏,維持秩序,也算專業對口。
理想勾勒得完美,現實卻骨感得硌牙,甚至帶著幾分荒唐。
不過半日功夫,各種令人啼笑皆非的烏龍和怨聲載道的抱怨,便像夏日稻田裡的蚊蚋,嗡嗡地彙集起來,直吵得杜遠頭皮發麻,一個頭兩個大。
房遺愛那邊,他倒是真的對那蒸餾設備產生了濃厚興趣,拿著自備的尺規,非要跟憑經驗乾了半輩子的老工匠爭論什麼“圓周率需精確至小數點後七位方能確保氣密性最優”,氣得那老師傅吹胡子瞪眼。
扔下工具罵罵咧咧:“俺這罐子密封了幾十年酒沒跑過氣!你個娃娃讀書讀傻了?拿些鳥數字來唬人!這活兒沒法乾了!”房二公子何曾受過這等粗鄙之氣,麵紅耳赤地據理力爭,場麵僵持不下,生產效率不升反降。
長孫渙坐在賬房裡,對著密密麻麻的進出項數字,隻覺得頭暈眼花,哈欠連天。杜荷讓他核對前日的出貨單據,他看了不到一刻鐘便覺眼皮沉重,偷偷從袖中摸出一本坊間傳奇話本,夾在賬本裡看得津津有味,被巡場的杜荷抓個正著。
他還振振有詞,搖著腦袋:“杜荷兄,非是弟懈怠,實乃此等錙銖必較之瑣事,何須我等親力親為?交由下頭識字的賬房先生處理便是矣。我等當總攬大局,豈能困於案牘?”
杜構倒是認真,拿著紙筆,一絲不苟地在養殖場裡記錄。可當他試圖湊近觀察一頭待產老母豬的食量時,那母豬受了驚嚇,猛地一甩頭,碩大的鼻子恰好拱翻了他身旁裝滿泔水的木桶,頓時汙穢橫流,濺了他一身一臉。
素來極愛潔淨的杜構當場僵住,臉色由白轉青,由青轉綠,強忍著翻江倒海的嘔吐欲,一整天都神情恍惚,總覺得那股難以言喻的味道如影隨形。
程處亮更是怨氣衝天,幾乎要化作實質。他本以為憑自己這身熬煉過的力氣,搬動酒壇還不是手到擒來?可那裝滿烈酒的陶壇沉重異常,搬運路線又長又繞,一趟兩趟尚可顯擺一下勇力,連續搬運一個多時辰後,他這自詡的將門虎子也累得齜牙咧嘴,腰酸背痛,汗水浸透了衣衫。
更讓他憋屈的是,旁邊那些看似瘦弱的莊戶搬運工,雖絕對力氣不及他,卻懂得使巧勁、講節奏、會配合,效率反而比他高出一截,偶爾投來的目光裡還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同情,仿佛在看一頭賣苦力的夯貨,讓他自尊心大受打擊。
他終於忍不住,飛起一腳踹翻了一個空酒壇,甕聲甕氣地低吼:“憋屈死了!俺是來學真本事的,不是來當苦力的!杜大哥瞧不起人!”
魏叔玉對著杜遠那些天書般的草圖,眉頭擰成了疙瘩。“曲轅犁受力分析圖”、“筒車水效率優化”、“水錘泵原理構想”……這些線條混亂、標注著奇怪符號的紙片,在他眼中比最艱深的儒家經典還要晦澀難懂,根本無從下手整理,隻覺得頭大如鬥。
就連看似最本分的秦懷道,帶著人在村口巡邏了幾圈後,也倍感無聊。杜家村太太平平,連個偷雞摸狗的毛賊都沒有,他隻能帶著幾個莊戶繞著村子一圈圈地走,仿佛在表演巡更,英雄無用武之地。
這些抱怨、訴苦、小報告,通過各種渠道——或本人直接嘟囔,或通過隨身仆役戰戰兢兢地傳遞——悉數彙聚到了杜遠耳中。
這個抱怨“杜大哥,此舉是否太過辱沒身份?”,那個訴苦“簡直視我等如奴工”,還有的乾脆找自家帶來的長隨訴苦,長隨又拐彎抹角地透露給杜遠身邊的人。
杜遠被這些破事搞得心煩意亂,他知道這群少爺兵難帶,卻萬萬沒想到第一天就幾乎要全線崩盤,差點演變成一場“權貴子弟抗議事件”。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知道不能再這樣下去,必須下一劑猛藥。
傍晚時分,夕陽將打穀場染成一片橙紅。杜遠將一個個垂頭喪氣、或麵帶不忿、或一身醃臢的“學徒”,連同傷愈不久、被安排做些文書輕活的杜子騰,全部召集到場中。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他麵色冷峻,目光如淬火的刀鋒,緩緩掃過眼前這群蔫頭耷腦的年輕麵孔,沉默所帶來的壓力讓空氣都仿佛凝固了。
“都覺得很委屈?很辛苦?很辱沒身份?”杜遠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冰冷,“覺得我杜遠在故意磋磨你們?覺得你們天生貴人,金枝玉葉,碰不得這些油汙賬本、糞土磚石、銅臭之物?”
沒人敢直接回答,但那些遊移的眼神、緊抿的嘴唇、微微揚起的下巴,無一不在訴說著無聲的抗議——“正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