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遠他像個丟了魂的提線木偶,腳步虛浮,眼瞼沉重地耷拉著,幾乎是蹭著地麵,混在官員隊伍的尾巴尖上,挪進了巍峨的太極殿。
一踏入那空曠肅穆的大殿,他昏沉的視線便本能地搜尋,最終牢牢鎖定了角落裡一根最為粗壯、仿佛能支撐天地的蟠龍石柱。他悄無聲息地滑到柱後,將滾燙的額頭和大半邊身子徹底交付給那一片沁人心脾的冰涼,仿佛那是苦海中的唯一浮木。
殿內,關乎生死的朝議已然開啟。議題是入冬後日益猖獗、如同附骨之疽的流民問題,以及如何應對這能將血肉凍僵的酷寒,防止路有凍死骨的慘劇發生。
然而,與議題的血肉沉重截然相反的,是朝堂上漂浮著的、蒼白無力的喧囂。
一部分官員唾沫橫飛,引經據典,聲音高亢地主張大開官倉,廣設粥棚,施舍寒衣,可一旦觸及錢糧何來、如何調運的關鍵,便立刻陷入車軲轆話的循環,相互推諉扯皮,如同在光滑的琉璃麵上打轉,寸步難進。
另一部分則眉頭緊鎖,憂心忡忡,反複強調大規模賑濟耗資巨萬,恐掏空府庫,更危言流民聚集易生惰性、滋生事端,力主將其疏導、遣返原籍——但這等論調在滴水成冰的嚴冬麵前,顯得如此不近人情且蒼白可笑。
更有那出身高門世家的官員,袖手昂頭,飄渺地談論著“天命昭昭”、“仁政感天”,滿口華麗的道德文章,字字珠璣卻句句空洞,實則想讓他們從自家金山銀海裡拔出一毛,難於登天。
各方聲音交織,爭吵聲浪一浪高過一浪,引據越來越偏,攻擊越來越烈,卻始終像無頭蒼蠅,在核心問題的銅牆鐵壁外嗡嗡亂撞,拿不出半分切實的章程。莊嚴的太極殿,竟活脫脫變成了喧鬨的市集。
李世民高踞龍椅,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冰冷的扶手。他聽著下麵這群國之棟梁吵得麵紅耳赤,言語卻乾癟得如同嚼蠟,隻覺得一股邪火在胸腔裡左衝右突,額角青筋隨著刺耳的噪音突突跳動,陣陣鈍痛襲上眉心。
他的子民正在風雪中哀嚎,而他倚重的朝堂,卻在浪費這救命的時辰!
他煩躁的目光如鷹隼般掃過殿下,猛地,視線一凝!在人群最後方,那根巨大柱子的陰影裡,他似乎捕捉到了一個極不協調的輪廓——那個昨日還讓他覺得耳目一新、或許藏著些奇思妙想的杜遠。
此刻竟然……竟然縮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腦袋歪靠在堅硬的石柱上,朝服皺巴巴地裹著,以一種極其放鬆且失儀的姿態……酣然入睡?!
甚至,在那片刻的寂靜間隙,他幾乎能捕捉到一絲極細微、極均勻的鼾聲?!
“轟”的一聲,一股無法遏製的怒火瞬間衝垮了李世民的理智堤壩!好個杜遠!朕昨日還高看你一眼,今日你就敢在朕的朝會上,在商討國計民生的緊要關頭,公然去見周公?!簡直豈有此理!
“程知節!”李世民的聲音如同平地驚雷,驟然炸響,瞬間壓過了滿殿的嘈雜,帶著冰冷的金屬質感。
正和一名文官爭論得唾沫橫飛的程咬金一個激靈,慌忙出列,聲如洪鐘:“臣在!”
李世民麵沉如水,手指如同擲出的標槍,猛地指向大殿後方那根柱子,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去!把柱子後麵那個……給朕拎出來!”
程咬金順著那幾乎要戳破空氣的手指望去,頓時瞪大了牛眼。哎呦俺的娘!那不是杜遠那小子嗎?他怎麼上朝了,沒有聽說啊!(杜遠是沒有資格上朝會的)咋鑽那兒睡上了?他心裡咯噔一下,不敢怠慢,邁開虎步,咚咚咚地就衝了過去。
滿朝文武的視線頓時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吸引,齊刷刷地扭向後頭,好奇與驚疑交織。
隻見程咬金那鐵塔般的身軀彎下,蒲扇般的巨手一探,精準地揪住了杜遠後頸的衣領,像從地裡拔蘿卜般,毫不費力地將睡得人事不知的杜遠提溜了起來,直接提到了大殿中央的光亮處!
杜遠正夢到自己深陷溫暖如春的錦被之中,纏纏綿綿不肯起身,驟然間領口一緊,呼吸一窒,雙腳離地,隨即被無數道灼熱的目光和刺眼的燈火包圍,徹底懵了。
他睡眼迷蒙,發冠歪斜,幾縷頭發不羈地翹著,嘴角邊依稀可見一道可疑的水漬痕跡。他茫然地眨了眨眼,視野裡是無數張或譏諷、或震驚、或鄙夷的麵孔,完全搞不清狀況。
“噗嗤——”不知是哪個年輕官員沒憋住,一聲輕笑漏了出來。
這仿佛是一個信號,緊接著,整個朝堂像是炸開了鍋,壓抑不住的竊笑、嗤笑聲浪般湧起,中間夾雜著低語和議論。
“成何體統!真是成何體統啊!”
“朝會莊嚴之地,竟敢公然酣睡!聞所未聞!”
“斯文掃地!朝廷顏麵何存!”
“此等頑劣怠惰之輩,焉能立於朝堂!”
方才還吵得不可開交的各方,此刻竟同仇敵愾,找到了共同的靶子,所有的指責、鄙夷和嘲諷如同密集的箭雨,劈頭蓋臉地射向場中那個尚且暈乎的杜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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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遠一個激靈,徹底清醒。看著周圍無數鄙夷的目光和龍椅上那張黑雲壓城城欲摧的臉,他瞬間明白了——這是公開處刑,大型社死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