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北,一座深宅大院的書房內,燭火不安地跳躍,將幾張權傾朝野的麵孔映照得晦暗不明。博陵崔氏的崔民乾與清河崔氏的崔義玄相對而坐,如同兩尊沉默的山嶽,周遭環繞著幾位在前隋便已手掌大權、門生故舊遍布朝野的老臣。他們不僅是舊秩序的化身,更是這套秩序下最大的既得利益者。
室內的空氣凝滯得駭人,仿佛暴風雨前令人窒息的死寂,連燭芯爆開的細微劈啪聲都清晰可聞。
“諸公,情勢危殆,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崔民乾的聲音從喉嚨深處碾出,壓抑著熔岩般的焦灼與恨意,“那杜遠,不過一介幸進之徒,憑些奇技淫巧蠱惑聖心,如今羽翼漸豐,已成心腹大患!”
崔義玄接口,語氣冷得刺骨:“何止!他獻上的那玉米、紅薯,名為祥瑞,實為掘我世家根基的禍種!若天下佃戶皆可飽食,誰還甘心依附於我輩門下?長此以往,我等千年世家,門楣何存?!”
一位須發皆銀、老態龍鐘的前隋遺臣顫巍巍頷首,他是舊規矩的活碑,對任何撼動秩序的事物都深惡痛絕:“還有那‘醫院’、‘學堂’!簡直駭人聽聞!醫者,賤業也,竟敢設學授徒,妄圖廣傳天下?還有那學堂,教的甚麼拚音、古怪口訣,還有那……那校訓!”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緊扶手,氣得渾身亂顫,“‘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此等狂言,豈是他一介白身所能出口!此乃僭越!是收買人心,培植黨羽,其心可誅!”
另一人陰惻惻補充,眼中精光閃爍:“據聞,他私訓莊丁數百,號令嚴明,法度森然。程處默此番立下奇功,所率精銳,便是出自杜家莊的操練之法!私募兵馬,形同造反!”
“更有甚者!”崔民乾猛地一拍案幾,震得燭火狂舞,“據密報,杜遠曾多次公然食鯉!《唐律》明禁,此乃對陛下之大不敬!他眼中可還有國法綱紀?!”
他們逐一曆數杜遠的行徑,越說越覺一股寒意自脊骨竄起。這個驟起的新貴,正以他們無法理解的方式,從糧秣、兵備、教化、醫道,乃至人心向背的層麵,瘋狂地侵蝕、瓦解著他們賴以存續的舊世界。
“此子……絕不可再容!”崔義玄齒縫間擠出狠厲之聲,“若任其坐大,不出十年,這大唐天下,怕要改姓了杜!屆時,焉有我等立錐之地?!”
“然其聖眷正隆,更有太上皇回護,尋常彈劾,恐難動分毫。”有人憂心忡忡。
“正因如此,須待天時,一擊絕殺!”崔民乾聲音陡然壓低,如毒蛇吐信,“李靖大軍凱旋在即,頡利可汗將解送長安,行獻俘大典。屆時,陛下必於太極殿大宴群臣,論功行賞。杜遠雖無實職,以其‘功勞’,必得列席。”
他環視眾人,目光陰鷙:“便在那普天同慶、萬邦矚目之時!便在那太極殿上!我等聯名具奏,以泰山壓頂之勢,將這些罪狀條條坐實!食鯉犯禁、私募兵馬、褻瀆醫道、妄立學堂、口出狂言、收買人心!條條皆可置其於死地!數罪並罰,即便陛下有心回護,在煌煌國法、昭昭禮製之前,在外虜睽睽眾目之下,也絕無轉圜餘地!”
“屆時,再發動朝野清議,聯絡四方宗族,一同施壓!必叫那杜遠小兒,身敗名裂,死無全屍!”
計議已定,幾人眼中皆迸射出誌在必得的寒光與近乎癲狂的恨意。仿佛已看見杜遠在鼎沸的慶典中,於禦前被頃刻問罪,從雲霄直墜深淵的景象。
“就此定策!”崔義玄重重一拳砸在案上,震得筆墨亂跳,“此番必當畢其功於一役,徹底鏟除此獠!為了我等世家千年基業!”
燭火猛烈搖曳,將幾張扭曲而決絕的麵容映照得如同鬼魅。一場精心編織的致命風暴,在這幽暗密室中蓄勢待發,隻待那獻俘時刻的到來,便要將一切吞噬。
就在北伐大軍凱旋、頡利可汗即將被押解至長安的前幾天,這座帝國的都城卻陷入了一種詭異而令人不安的氣氛之中。
毫無征兆地,長安東西兩市的物價,如同被一隻無形的巨手猛地向上推了一把,開始瘋狂上漲。
“什麼?粟米昨日還是五文一鬥,今日就要十文了?搶錢啊!”糧店前,圍滿了驚慌失措的市民。
“豈止粟米!你看這鹽、這糖、這布匹……全都在漲!”
“連平日裡最便宜的柴薪炭火,價格都翻了一番還不止!這還讓不讓人活了!”
“這是要逼死我們窮苦人嗎?!”
抱怨聲、怒罵聲、哀求聲充斥在各個商鋪門前。百姓們攥著手裡那點可憐的銅錢,看著一日三變的價牌,臉上寫滿了焦慮與絕望。許多貧苦人家不得不開始縮衣節食,甚至重新撿起摻著麩皮、野菜的飯食。一種恐慌的情緒在市民中蔓延,仿佛有什麼巨大的災難即將來臨。
官府也試圖乾預,但各大商戶眾口一詞,皆稱源頭供貨價漲、運輸不易、存貨不多雲雲,背後顯然有一股強大的力量在統一協調操縱市場。這突如其來的物價飛漲,如同一層沉重的陰霾,籠罩在即將迎接巨大勝利喜悅的長安城上空,顯得極不協調,也極大地衝淡了凱旋帶來的歡慶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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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無論市井如何沸騰,帝國最高規格的慶典依舊如期而至。
這一日,長安城內旌旗招展,甲胄鮮明,通往皇城的朱雀大街被清水淨街,黃土墊道,早已被圍觀的百姓擠得水泄不通。他們暫時忘卻了物價飛漲的煩惱,爭相想要一睹橫掃突厥、擒獲可汗的大唐雄師的風采,更想看看那曾經不可一世的突厥首領如今是何等模樣。
皇宮,太極殿。
今日的大朝會氣氛格外不同。文武百官身著最隆重的朝服,分列兩側,人人臉上都洋溢著自豪與興奮。李世民高坐於龍椅之上,身著赤黃袍常服,頭戴折上巾,雖未穿戴最正式的袞冕,卻依舊威儀赫赫,目光如電,嘴角含著抑製不住的笑意,整個人顯得意氣風發,神采飛揚!
數年隱忍,勵精圖治,今日終得雪恥!強大的東突厥汗國在他手中覆滅,這功業足以彪炳史冊!他目光掃過台下,看到了人群中也受邀前來、站在勳貴隊列末尾的杜遠,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複雜神色。
杜遠站在人群中,感受著這盛大而莊嚴的氣氛,心中亦是感慨。他能感受到李世民那幾乎要溢出來的喜悅和自豪,這是一個帝王、一個男人最高光的時刻之一。
不久,殿外傳來莊嚴的禮樂和嘹亮的號角聲。在萬千矚目之下,一隊精銳的禁軍甲士,押解著數名身著突厥服飾、剃發赭麵突厥習俗)、神色灰敗頹唐的俘虜,緩緩步入太極殿。
為首一人,身材魁梧,卻衣衫淩亂,發辮散開,臉上再無往日草原霸主的桀驁,隻剩下窮途末路的惶恐與灰暗。他,便是曾經統兵百萬、逼迫李世民簽下渭水之盟的東突厥頡利可汗!
在他身後,還有他的嫡係子弟、部落酋長等一眾突厥貴族。
昔日他們在草原上縱馬馳騁,何等威風?如今卻成了階下之囚,在這大唐帝國的權力中樞,在無數道目光的注視下,步履蹣跚,承受著失敗的恥辱。
巨大的反差,讓殿內所有大唐臣子都不自覺地挺直了腰板,心中湧起無限的自豪與榮耀!
李世民看著台下敗亡的對手,心中快意無比,聲音洪亮地開口,開始了例行的訓誡和審問流程。頡利可汗匍匐在地,用生硬的漢語顫聲回答,再無半分氣焰。
整個儀式莊嚴肅穆,充滿了勝利者的威儀和失敗者的卑微。
杜遠站在人群中,看著這曆史性的一幕,看著龍椅上那位誌得意滿的帝王,看著台下匍匐的草原梟雄,心中卻在想著另外的事情——那突如其來的物價飛漲,以及這盛大典禮背後,可能隱藏的洶湧暗流。他隱約感覺到,一場針對他的風暴,或許很快就要到來了。
獻俘儀式在浩大隆重的氛圍中接近尾聲,李世民正準備宣布大宴群臣,論功行賞。然而,就在此時,數道身影幾乎同時從文官隊列中快步出列,為首的正是崔民乾和崔義玄!
“陛下!臣有本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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