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會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中散去。房玄齡、杜如晦、長孫無忌等人麵色鐵青,目光短暫交彙,皆從對方眼底讀出了相同的沉重與無力。此刻龍意已決,世家氣焰正熾,任何即刻的辯駁都無異於火上澆油。他們隻能將滿腔憤懣與憂慮死死壓下,默然退出這令人壓抑的宮闈,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未散的硝煙之上。
李世民一腳踏入兩儀殿,周身壓抑的雷霆之怒終於轟然爆發。他猛地一揮袖,將禦案上的奏疏、筆硯、鎮紙儘數掃落在地!碎裂聲、撞擊聲在空曠殿宇中炸響,令人心驚。他胸膛劇烈起伏,額角青筋隱現,牙關緊咬。他豈不知杜遠冤屈?豈不想力保這柄無雙利刃?但身為帝王,在那萬眾矚目、輿情洶洶之際,他必須做出那最“正確”、卻也最令他憋悶的選擇——向世家暫時低頭,以換取朝局表麵的平靜。
“可恨!可怒!”低沉的咆哮從他喉間擠出,既是衝著那些陰險構陷的世家,也是衝著自己這不得不為之的屈從。
長孫皇後聞訊疾步趕來,見到滿地狼藉與暴怒的丈夫,心下已然明了。她輕撫李世民後背,溫言勸慰,眼中亦為杜遠泛起不平之色:“陛下息怒,杜縣子……確是蒙受了天大的委屈。隻是眼下這形勢……”她未儘之語化作一聲輕歎,充滿了對帝王無奈的理解。
長樂公主李麗質更是哭著跑來,扯住李世民的袍袖,淚珠斷了線般滾落:“父皇!杜遠是好人!他造水車、獻祥瑞、辦學堂,做的都是好事!您怎能……怎能聽信那些奸臣的話罰他!”女兒純真的哭訴像針一樣刺在李世民心上,讓他煩躁愧疚更甚,卻無法言說那冰冷的政治權衡,隻得揮揮手,讓她暫且退下,獨自麵對這滿腹鬱結。
就連深居大安宮的太上皇李淵,得聞消息後亦是愕然,隨即怒發衝冠,立刻將今日在場卻默不作聲、甚至可能暗中推波助瀾的舊臣蕭瑀、裴寂等人召來,劈頭蓋臉便是一頓雷霆怒罵:
“你們這些老朽!昏聵之徒!杜小子那般玲瓏心思、渾身本事的孩兒,你們不知護著,反倒跟著那起子小人一同作踐?他弄出的那些物件,哪一樣不是於國於民大有裨益?不過吃了幾口魚,練了幾個莊戶,說了幾句天下士人不敢說的實在話,有何大逆不道?我看你們是越老越糊塗,心肝都被權勢糊住了!”
蕭瑀、裴寂等人被罵得麵色如土,冷汗涔涔,隻能躬身唯諾,心中卻是五味雜陳,有口難言。
就在長安城內暗潮洶湧、各方勢力心思浮動之際,李世民強壓下翻騰的怒火,沉思良久,對侍立一旁的高公公低聲吩咐:“速去盧國公府,告訴知節,讓他替朕……去一趟金穀村,瞧瞧杜遠那小子現下如何了。告訴他……朕……罷了,讓他去瞧一眼便是。”
高公公何等機敏,立刻領會這是陛下放心不下又難以明言的關切,當即躬身領命,疾步而出。
程咬金正在府中氣得暴跳如雷,摔杯砸盞,聞聽旨意,立刻如同點了火的炮仗,翻身上馬,帶著一腔焦躁與怒火,風馳電掣般衝出長安城,直撲金穀村。
然而,當他一路疾馳衝進村中,找到杜遠那小院時,眼前景象卻讓他猛地勒住馬韁,差點一口老氣沒喘上來,噎在當場!
隻見杜遠哪有一絲一毫落魄失意的模樣?他竟穿著一身舒爽的細麻便袍,四平八穩地躺在一張竹製搖椅裡,眯著眼享受著午後暖融融的陽光。手裡還捏著一卷書,旁邊的小幾上,一壺清茶正嫋嫋冒著熱氣,配著一碟精巧的點心。
那副閒適愜意、仿佛萬事不縈於懷的模樣,與長安城中的驚濤駭浪、眾人的心急如焚形成了荒謬至極的對比!
程咬金瞪大了銅鈴般的眼睛,指著杜遠,手指頭都在哆嗦:“杜……杜小子!你……你這沒心沒肺的猢猻!你可知天都塌了?!你可知房相、杜老頭、長孫狐狸,還有俺老程、叔寶、敬德,為了你的事急得嘴角冒泡?!陛下在宮裡龍顏震怒,皇後娘娘和公主殿下為你垂淚,連太上皇都拍桌子罵娘了!你……你倒好!擱這兒曬太陽、品茶、看閒書?!你的良心讓狗叼去了?!”
杜遠見程咬金來了,不慌不忙地放下書卷,坐起身,臉上甚至還帶著一絲淺笑,順手給程咬金斟了杯茶:“程叔叔,您來得正好。先喝口茶,順順氣。急火攻心,傷身。事已至此,我就算哭暈過去,或是撞牆明誌,又有何用?”
程咬金被他這油鹽不進的模樣氣得一把奪過茶杯,“咚”地砸在幾上,茶水四濺:“你就不憋屈?不憤恨?就不思量思量後路?!”
杜遠拈起一塊點心,慢條斯理地咬了一口,目光投向遠處連綿的田壟,語氣淡然卻透著一股沉靜的力量:“憋屈,怎能不憋屈?憤恨,豈會不憤恨?但光跳腳罵娘,能罵死那些背後捅刀子的麼?陛下既已有旨意,那便是眼下能爭取到的最好局麵。至少沒把我扔進天牢,也沒砍我腦袋,不過是讓我回這金穀村,關起門來過日子,不是嗎?”
他收回目光,眼神深邃如潭:“他們以為,奪了爵位,封了產業,就能把我連根拔起?嗬,金穀的根基,從來不在長安的爵位簿上,而在這片土地裡,在這些信任我的人心裡。隻要這些根本還在,他們就奈何不了我。正好,我也乏了,趁此機會歇歇腳,陪陪家人,讀讀書,琢磨些新鮮玩意。”
程咬金瞪著杜遠那副雲淡風輕、甚至隱隱透著幾分“因禍得福”般悠閒的模樣,再想想長安城裡那些為他揪心扯肺、四處打點奔走的人,頓時生出一種荒謬絕倫的感覺,一肚子火氣無處發泄,憋了半晌,才猛地一跺腳,吼出一句:
“你……你這臭小子……真他娘的是個怪胎!俺老程……俺老程真是服了你了!”
可他嘴裡雖這麼罵著,看著杜遠那平靜無波卻暗藏鋒芒的眼神,自己心中那團焦灼的火焰,竟也不知不覺地,被這份異乎尋常的淡定澆熄了大半。這小子,怕是肚子裡早就揣著彆的章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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