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淵心情暢快,一手拉著李世民,一邊同長孫皇後、李承乾和李麗質說笑著,步履輕鬆地回到了杜遠那座簡樸卻潔淨的院落。剛踏進院門,一股熱烈奔放、混合著花椒的麻與辣椒的香的濃鬱氣息便撲麵而來,霸道地鑽進每個人的鼻腔,瞬間喚醒了所有味蕾,令人忍不住食指大動。
隻見庭院中央那方青石桌案上,一口黃澄澄的特製銅鍋正端坐於小泥爐之上,鍋中心那聳起的煙囪裡白汽氤氳,紅亮滾沸的湯底“咕嘟咕嘟”地翻滾著,如同熔岩般冒著細密的氣泡。
圍繞銅鍋,琳琅滿目地擺滿了各色涮品:那鯉魚片得極薄,透光可見,整齊碼放如雪白的蓮花;嫩綠的蔬菜、水靈的菌菇、方正的豆腐、滑溜的粉條……色彩紛呈,宛如眾星拱月。
然而,就在眾人準備依序落座時,一種微妙而不自知的宮廷秩序自然而然地顯現了。李世民幾乎是被慣性推著,下意識地坐在了麵南的主位;李淵自然居於皇帝左手尊位,長孫皇後在右,李承乾、李麗質依次挨著父母坐下。
一轉眼的功夫,竟隻剩下杜遠一人還站在桌旁,他十分自然地微垂著手,準備隨時侍應——整張桌上,唯有他身份迥異,一介白身,豈敢與天家同席?
李淵坐定後,目光一掃,發現杜遠還像個侍從般杵在那兒,立刻故意板起臉,胡須微翹,佯裝不悅地嚷道:“杜小子!你戳在那兒是打算給我們當箸擎布菜侍者)呢?還不趕緊過來坐下!今日這裡沒有太上皇,沒有皇帝皇後太子公主,就是老李家和你小杜家,湊在一起吃頓熱乎乎的家常飯!快坐!再磨蹭,這鍋裡的精華可都熬乾嘍!”
杜遠趕忙躬身拱手,語氣惶恐:“太上皇、陛下、娘娘聖駕在此,草民卑賤之軀,豈敢僭越……”
“有什麼不敢的?”李淵哈哈大笑,伸手指了指李世民,又調侃起自己來,“莫非是心疼你這主位被我們這群惡客占了,心裡不痛快?莫急莫急,等老夫那水庫邊的茅屋蓋好了,立馬卷鋪蓋搬走,絕不再霸著你的窩,討你的嫌!哈哈!”
這番風趣又帶著幾分自嘲的玩笑,頓時衝散了那點無形的拘謹,引得眾人都開懷笑了起來,連一向端莊的李世民和長孫皇後都掩口忍俊不禁。杜遠更是被說得哭笑不得,連連告罪,這才在李淵一迭聲的催促和小公主李麗質悄悄拉扯他衣角的示意下,在長桌最末的位置,小心翼翼地坐了半個屁股,身體依舊挺得筆直。
儘管身份猶如雲泥之彆,但鍋中蒸騰的熱氣、彌漫滿院的麻辣鮮香,以及李淵刻意營造出的這股毫無架子的熱絡氛圍,很快便融化了最後一絲尷尬。
李淵率先動箸,親自夾起一片薄如蟬翼、在燈光下晶瑩剔透的鯉魚片,在翻滾的紅湯中微微一涮,待肉色轉白便撈出,在盛滿醬料的小碟中一蘸,送入嘴裡,細細咀嚼。
隨即,他滿足地眯起眼睛,搖頭晃腦地讚歎:“嗯!鮮嫩滑爽!麻辣夠勁!杜小子,你這火鍋真是絕妙!尤其是這鯉魚——”他刻意拖長了語調,眼中閃過一抹頑童般的得意,“更是彆有一番衝破樊籠的風味啊!哈哈!”
李世民見父親如此開懷,也笑著嘗了一片,亦是點頭稱善。太上皇已然帶頭,律法亦被這滿院歡聲踩在腳下,誰還會在意那不合時宜的舊規?頃刻間,席上筷箸往來交錯,笑語歡聲與鍋中沸騰之聲相和,氣氛愈加熱烈融洽。
酒過三巡,菜嘗五味,太子李承乾或許是受這前所未有的輕鬆家宴感染,又或是真心賞識杜遠之能,他舉起手中的青瓷酒杯,麵向杜遠,語氣真誠地開口:“杜縣子……呃,杜兄,你才華橫溢,見識卓絕,屈居於此鄉野之地,實在是大材小用,令人扼腕。不若隨我返回長安,入主東宮,擔任太子洗馬或詹事府丞,將來一展胸中抱負,如何?”這無疑是拋出了一根極具分量的橄欖枝,東宮近臣,前途不可限量。
一瞬間,所有目光都彙聚到了杜遠身上。
杜遠連忙起身,雙手舉杯回敬,言辭懇切卻異常堅定:“承蒙太子殿下厚愛,草民感激不儘!隻是草民山野散人,疏懶成性,於朝堂禮儀規製一竅不通,恐難勝任要職,反倒貽誤殿下大事。再者,杜家村諸多產業、醫學院一攤子事務,千頭萬緒,也實在離不開人。思來想去,草民或許還是更適合留在這片土地上,為陛下、為殿下、為大唐天下,多種幾畝高產田,多燒幾窯透亮玻璃,多救幾條性命。辜負殿下美意,萬望殿下恕罪。”
李承乾眼中明顯掠過一絲失望,但見杜遠態度堅決,情真意切,也不便強求,隻得微微一笑,將杯中酒一飲而儘。
恰此時,杜遠趁熱打鐵,麵向李世民和李淵說道:“陛下,太上皇,今日品嘗這鯉魚火鍋,其味鮮美絕倫,實乃人間至味。然而,我大唐律法中卻明令禁止捕食此魚,臣……草民鬥膽以為,此律令頗有值得商榷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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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鯉’與國姓同音,避諱自是臣民本分,然則因此便嚴禁天下人享用此等天賜美味,甚至動以刑罰,未免懲處過苛,亦有因噎廢食之嫌,徒增民間困擾。可否懇請陛下與太上皇聖心獨斷,斟酌考量,將此條律法予以廢除?如此,既可彰顯陛下仁德,恤念民情,亦是美事一樁。”
此言一出,席間頓時有了片刻的寂靜。修改律法,關乎國體,絕非兒戲。
李淵聞言,卻是撫掌大笑,聲若洪鐘:“說得好!痛快!朕早就覺得這條規矩迂腐不堪!吃條魚難道就能撼動我李唐江山了?今日朕就吃了,味道好得很嘛!”他笑著看向杜遠,眼神中帶著幾分自嘲與灑脫:“說起來,這條規矩還是老夫當年在位時定下的,沒成想今日反倒給你小子設了道門檻。罷了罷了,既然時移世易,已不合時宜,那就廢了它!”
他雖已是太上皇,但《武德律》終究是他主持製訂,由他開口廢除,最為名正言順。李世民在一旁微笑頷首,並無絲毫異議。
李淵本是性情豪爽之人,說做便做,當即對隨侍在側的老內侍吩咐道:“取紙筆來!朕今日便下旨,廢除《武德律》及《貞觀律》中所有禁食鯉魚之條款!自此,天下百姓,可隨意捕食烹飪此魚,各級官府不得再以任何理由乾涉!”
旨意當場揮毫擬就,並用了太上皇的寶印。一條困擾民間多年的無謂禁令,竟就在這煙火氣十足的火鍋宴上,於談笑風生中被輕鬆廢除。眾人紛紛舉杯,稱頌太上皇與陛下聖明仁德。
酒意微醺,氣氛融洽和樂至極。杜遠望著眼前這幕天家父子同樂、君臣共飲的溫馨場景,再想到自己這段跌宕起伏、宛若夢境的奇遇,心中感慨萬千,一股詩情不由湧上心頭。
他再次站起身,舉杯朗聲道:“今日草民幸陪太上皇、陛下、娘娘及太子殿下、公主殿下盛宴,榮幸之至,五內澎湃。偶得拙句一首,願吟出以助酒興,若有汙清聽,還望諸位斧正。”
在眾人期待與好奇的目光注視下,他略一沉吟,緩緩吟誦出那恰到好處的四句詩:
“天上歸來兩鬢蒼,故園草木儘輝光。
功成卻喜恩榮厚,身退從知姓字香。”
這詩,字麵上是在詠頌李淵功成身退,榮歸故裡雖非出生之地,卻堪稱心靈歸宿),安享尊榮,留下千秋美名。但其深意,又何嘗不是在暗喻杜遠自身曆經風波變幻後,愈發體悟到平凡生活的真諦與可貴?詩句意境超然,豁達通透,與此情此景契合無間。
席間瞬間安靜下來,隻餘鍋中湯底輕微的沸騰聲。所有人都沉浸在這短短二十八字所蘊含的滄桑感、豁達感與深深的滿足感之中,細細品味。
李淵聽得先是怔住,隨即眼中爆發出驚人的光彩,他喃喃地重複著最後一句“身退從知姓字香”,仿佛每個字都敲擊在心坎上,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杯盤輕響:“好!好詩!說得太好了!好一個‘身退從知姓字香’!杜小子,你這詩,真是一字千金,直說到老夫心窩裡去了!當浮一大白!滿飲此杯!”
李世民、長孫皇後等人亦是麵露驚歎,讚賞不已,看向杜遠的目光中,除了先前的欣賞,更添了幾分深不可測的歎服。此子之才思敏捷,性情通透,實在遠超想象。
一場原本可能因身份懸殊而略顯尷尬的禦宴,最終在這融彙了詩意、煙火氣與破舊立新的豪情中,變得圓滿而溫馨。杜遠憑借著他的機智、真誠、恰到好處的提議與那首“偶得”的絕妙詩篇,再次贏得了滿堂由衷的喝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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