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色未明,太極殿前巨大的廣場上,百官已按品級肅立等候。冬日的寒風卷著殘雪,吹得人官袍獵獵作響,但比寒風更刺骨的,是彌漫在空氣中那股無形的、沉重如鐵的肅殺之氣。
當沉重的殿門緩緩開啟,鐘鼓齊鳴,百官魚貫而入時,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壓抑感,便籠罩了整個大殿。
今日的朝會,從伊始就透著詭異。以裴寂、蕭瑀為首,身後簇擁著五姓七望的核心成員,以及大量顯然被連夜串聯、或出於維護“道統綱常”、或出於“清流義憤”、甚或隻是盲目跟風的官員,竟黑壓壓地跪倒了一大片,幾乎占據了朝堂的半壁江山。
他們個個麵色凝重,或悲憤,或激昂,同仇敵愾的氣勢凝聚在一起,仿佛一片醞釀著雷霆的烏雲,沉甸甸地壓向高高在上的龍椅。
裴寂手持象牙芴板,率先出列,他並未像往常那樣微微躬身,而是直接跪伏在地,聲音洪亮,卻刻意帶著一種沉痛欲絕的顫抖。
響徹寂靜的大殿:“陛下!臣等今日,冒死泣血上奏!杜遠、李恪、孫思邈此三人,罔顧人倫,恃妖術而亂祖宗成法,竟以刀鋸加於太子殿下千金之軀!致使儲君落下殘疾,國本為之動搖,天下為之震驚!此等行徑,人神共憤,天地不容!臣等懇請陛下,秉持公義,明正典刑,即刻將此三賊鎖拿下獄,交付三司嚴加勘問,以正國法,以安社稷,以謝天下萬民!”
他的話音未落,蕭瑀已然搶步上前,同樣跪倒,他的情緒顯得更為激動,花白的胡須因憤怒而不斷抖動,幾乎是指著虛空。
聲音尖銳地控訴:“陛下!杜遠,一介幸進草民,包藏禍心,其心可誅!吳王李恪,身為皇子,不修德政,妄動刀鋸,此乃悖逆人倫,有虧孝道!孫思邈,老而不死是為賊,枉活百年,享儘尊榮,竟行此禽獸不如之舉,實乃醫門之恥,士林之敗類!此三人不除,則朝綱何以正?國法何以存?禮義廉恥何以立?陛下若再存姑息之心,恐令天下忠臣義士寒心,使我大唐煌煌基業,毀於奸佞之手啊!”
緊接著,那些被鼓動起來的官員們也如同潮水般紛紛叩首附和,引經據典,口沫橫飛。
他們不再局限於爭論治療本身的有效性,而是將問題無限拔高,上升到了動搖國本、顛覆綱常、禍亂天下的高度。
各種惡毒的指控、誇張的臆測和看似“忠君愛國”的慷慨陳詞交織在一起,形成一股洶湧的、近乎瘋狂的輿論浪潮,仿佛杜遠三人已然是十惡不赦的千古罪人,不立刻明正典刑,大唐頃刻間就要麵臨滅頂之災。
麵對這鋪天蓋地的攻訐,房玄齡、魏征等少數保持理智的大臣雖極力抗辯。
房玄齡沉穩地強調事實尚未最終明朗,太子仍在康複期,倉促定罪實為不智;魏征則氣得臉色鐵青,怒斥這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罔顧事實,危言聳聽!”
然而,他們理性而克製的聲音,在這片有備而來、同氣連枝、且占據著道德製高點的洶洶聲浪中,如同投入狂濤中的幾顆石子,瞬間便被淹沒得無影無蹤。
龍椅之上的李世民,麵沉如水,如同萬年寒冰雕琢而成,看不出絲毫情緒波動。
他那雙深邃如海的眼眸,緩緩掃過下方跪倒的一片黑壓壓的臣子,將他們臉上那副“正氣凜然”麵具下的算計、惶恐、甚至幾分得意儘收眼底。
胸中翻騰的怒火如同地殼下奔湧的岩漿,在極致的帝王心術壓製下,灼燒著他的五臟六腑。
他放在龍椅扶手上的雙手,看似隨意搭著,實則指節因用力而繃緊,微微泛出青白色。他在等待,等待一個能將對方一擊致命的絕佳時機。
就在這亂哄哄如同市井罵街的當口,性烈如火、早就按捺不住的盧國公程咬金終於爆發了。
他見裴寂、蕭瑀等人越說越離譜,尤其是對吳王李恪和德高望重的孫思邈進行如此不堪的人身攻擊,隻覺得一股無法抑製的邪火“噌”地直衝頂門,將他最後一絲理智燒得精光。
“放你娘的狗臭屁!裴寂老兒!蕭瑀匹夫!還有你們這群舔屁股溝子的酸腐蠢材!”
程咬金猛地從武官班列中跳將出來,豹頭環眼瞪得溜圓,虯髯戟張,粗壯的手指幾乎要戳到裴寂的鼻尖上,聲若洪鐘地破口大罵,“太子殿下是死是活,腿好腿孬,自有陛下聖斷,太醫署勘查!輪得到你們在這裡滿嘴噴糞,號喪似的哭爹喊娘?!”
“杜小子和吳王殿下在東宮拚了命、賭上身家性命救人的時候,你們這幫龜孫子在哪兒?躲在被窩裡算計怎麼落井下石吧?!現在跳出來充什麼忠臣孝子、正義化身!我呸!老子看你們就是皮癢欠揍,骨頭裡都透著壞水!”
說著,程咬金竟真的擼起袖子,露出毛茸茸的粗壯手臂,作勢就要衝上去揪打年紀老邁的裴寂。殿內頓時一片大亂!幾個與他交好的武將見狀,慌忙上前阻攔,七手八腳地抱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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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文官那邊則嚇得驚呼連連,紛紛後退,生怕被這莽夫殃及池魚。莊嚴的太極殿,瞬間變成了近乎鬨劇的場所。
程咬金這不顧體統的莽撞一鬨,雖然粗野失禮,卻意外地像一根攪屎棍,徹底打破了裴寂等人精心營造的那種“悲情”、“正義”的肅穆氛圍,將一場嚴肅的政治彈劾,拉低到了街頭鬥毆般的滑稽層麵。
高踞龍椅的李世民,將這一切儘收眼底。程咬金的衝動,看似破壞了朝堂禮儀,卻恰好為他創造了最佳的出手時機!對方苦心經營的道德高地被這莽漢一腳踹塌,場麵陷入混亂,正是他撥亂反正、扭轉乾坤的絕佳時刻!
他看準時機,猛地一拍龍椅那冰冷的赤金扶手,並未高聲怒吼,隻是用那蘊含著無上威嚴和冰冷怒意的聲音,清晰地吐出了兩個字:
“夠了!”
這聲音不高,卻如同蘊含著千鈞之力,又似一道凜冽的寒風瞬間席卷整個大殿,所過之處,所有的嘈雜、爭吵、混亂如同被無形的手扼住喉嚨,戛然而止!
刹那間,太極殿內靜得連一根針落地的聲音都能聽見。所有人的目光,帶著驚愕、恐懼、疑惑,齊刷刷地聚焦到了寶座之上那位麵沉如水的帝王身上。
李世民冰冷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刀鋒,緩緩掃過全場,最後定格在依舊跪在地上、臉色因程咬金的攪局而變得有些難看的裴寂、蕭瑀等人身上,他緩緩開口,聲音平穩,卻字字如同冰珠砸落玉盤,帶著刺骨的寒意:
“眾卿如此‘關切’太子傷勢,憂心國本,朕,心甚‘慰’。”
他特意在“關切”和“慰”字上微微加重了語氣,那諷刺意味讓裴寂等人心頭猛地一沉。
“既然今日之爭,皆因太子腿疾是否治愈而起,口說無憑,眾說紛紜。”李世民頓了頓,微微提高了聲調,那聲音清晰地傳遍大殿的每一個角落,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力,“那不妨,就讓當事人親自上殿,讓事實來說話。”
他不再給任何人反應的時間,轉向殿門方向,沉聲喝道,聲音如同雷霆般滾過寂靜的大殿:
“宣——杜遠,孫思邈,吳王李恪,即刻上殿覲見!”
這一聲宣召,如同晴空霹靂,在落針可聞的大殿中轟然炸響!裴寂、蕭瑀等人臉上那尚未褪去的“悲憤”與因程咬金攪局而產生的惱怒,瞬間凝固,轉而化為一片驚愕與無法置信,隨即,一絲強烈的不安和寒意,如同毒蛇般悄然爬上他們的脊背!
他們完全不明白,皇帝在這個對他們看似極度不利的節骨眼上,為何要宣這三個“罪魁禍首”上殿?這豈不是自投羅網?
而與他們的驚疑不定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房玄齡、魏征等一直維護杜遠的人,雖然同樣心中疑惑,卻從皇帝那異常冷靜、甚至帶著一絲若有若無嘲諷的神態中,敏銳地捕捉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息——那是一種一切儘在掌握之中的絕對自信!
刹那間,所有人的目光,都如同被磁石吸引般,投向了那兩扇緩緩洞開的、沉重的太極殿殿門。
陽光從門外湧入,勾勒出三個逐漸清晰的身影。這場由反對派精心策劃、誌在必得的彈劾風暴,其真正的核心與逆轉,正踏著陽光,一步步走向這大唐帝國權力的最中心。風暴眼,降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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