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油燈在寂靜的房間裡搖曳,將幾個被縛人影投在牆壁上,扭曲變形。這幾名被程處亮“請”來的帶頭鬨事者,起初還強裝鎮定,梗著脖子,一副滾刀肉的潑皮模樣,嚷嚷著“官逼民反”、“要殺要剮悉聽尊便”,試圖用虛張聲勢掩蓋內心的惶懼。
杜遠並未如他們預想的那般動用刑具,或是厲聲嗬斥。他選擇了一間僻靜的廂房,讓人將這幾個家夥分開,單獨提審。
室內隻點了一盞燈,光線集中在杜遠身前的桌案上,他的臉半明半暗,眼神沉靜如水,卻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穿透力。程處亮按刀立在陰影裡,如同一尊沉默的煞神,無形中加重了壓抑的氛圍。
杜遠采用的,是遠超這個時代認知的審訊技巧。他並不急於逼問主謀,而是像拉家常般,先從一些看似無關緊要的細節入手:
“籍貫何處?”
“何時來的京城?”
“家中還有幾口人?以何為生?”
“來工地前,在哪個坊市廝混?”
這些問題平淡無奇,卻像溫水煮蛙,讓對方在不經意間放鬆緊繃的神經。杜遠則仔細觀察著對方每一個細微的表情,每一次眼神的閃爍,每一句回答中可能存在的邏輯裂痕。
麵對一個眼神遊移、言辭反複的瘦高個,杜遠在問完一串家常後,突然停頓,手指輕輕敲擊桌麵,在寂靜中發出叩擊人心的輕響。他抬起眼,目光如錐子般刺向對方,語氣平淡卻帶著千鈞重壓:
“那位王管家,許了你們多少銀錢?夠不夠買下你們全家老小的性命?”
那瘦高個如同被雷擊中,渾身猛地一僵,瞳孔驟然收縮,幾乎是本能地脫口驚呼:“你怎麼知……”話一出口,他立刻意識到滔天大禍,剩下的字句硬生生卡在喉嚨裡,臉色瞬間慘白如紙,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滾落,身體篩糠般抖動起來。
杜遠根本不知曉具體是哪位“王管家”,這純粹是基於對世家慣用手段的揣測和一次大膽的試探。但這精準的“盲射”,卻如同利箭,瞬間洞穿了對方脆弱的心防。這便是信息差與心理壓迫的絕妙運用。
對待另一個麵相凶悍、看似最強硬的疤臉漢子,杜遠則換了一種策略。他示意程處亮悄然安排。
不久,隔壁房間便隱約傳來護衛模仿的對話聲、腳步聲,以及似乎是在指認畫押的細微動靜。過了一會兒,程處亮適時推門進來,俯身在杜遠耳邊,用恰好能讓疤臉漢子聽清的“低聲”稟報:
“公子,那邊幾個都撂了,指認他是主犯,拿了大頭……連藏錢的地方都說了。”
杜遠聞言,目光淡淡地掃過疤臉漢子,眼神中流露出一種“果然如此”的了然。這無聲的注視,配合著耳畔傳來的“確鑿證據”,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疤臉漢子額頭青筋暴起,冷汗涔涔而下,心理防線在巨大的恐懼和被出賣的憤怒中徹底崩潰。他再也顧不得許多,為了爭取一線生機,急忙嘶聲喊道:
“不!不是我!是崔先生!是博陵崔氏的人找的我們!許了每人二十貫錢,讓我們煽動工友,把事情往大了鬨!胡老三……胡老三那真是意外,我們也沒想到會塌方死人,崔先生隻說讓我們借題發揮,攪黃這工程……”
分而治之,製造囚徒困境,利用信息不對稱進行心理攻堅。杜遠自始至終語氣平穩,甚至沒有拍一次桌子,隻是通過冷靜到近乎冷酷的觀察、精準如手術刀般的提問和巧妙營造的情境,便讓這幾個看似滾刀肉的家夥相繼精神崩潰,將背後指使的博陵崔氏及其關聯世家)徹底出賣,連對方如何利用悲劇、如何具體煽動、事後承諾給予多少好處等細枝末節,都如同竹筒倒豆子般,交代得清清楚楚。
整個審訊過程,程處亮和幾名在旁警戒的心腹護衛看得是心驚肉跳,後背莫名泛起一股寒意。
他們見識過軍營裡的刑訊逼供,經曆過戰場上的血肉廝殺,卻從未見過如此……不見血光、不聞慘嚎,卻又如此高效、直指人心最脆弱處的審訊方式!杜先生甚至未曾碰過那些人一根汗毛,卻讓他們心甘情願地將所有隱秘和盤托出。
退出那間令人窒息的審訊室後,一名年輕護衛忍不住湊到程處亮身邊,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低語道:“隊……隊正,杜先生這手段……簡直是鬼神莫測!以後……以後寧可得罪閻王爺,也決不能得罪杜先生啊!”他感覺在杜遠那平靜的目光下,自己仿佛赤身裸體,毫無秘密可言。
程處亮深深吸了一口冰涼的夜氣,重重地點了點頭,望向杜遠所在房間的目光中,敬畏之色愈發濃重:“先生之能,宛若深海,不可度量。我等……隻需謹守本分,忠心任事,絕不可有半分異心。”他再一次,在心底烙下了緊緊追隨、絕不背離的誓言。
幾乎就在杜遠撬開這幾張硬嘴的同時,由李泰和房遺愛親自帶領的另一路人馬,也曆經奔波,在一處偏僻村落找到了躲回老家的胡老三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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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胡老三的寡妻和年邁的母親還滿心恐懼,麵對詢問瑟瑟發抖,不敢多言。直到李泰亮明魏王身份,並以皇室聲譽擔保定會為其伸冤做主後,那飽經風霜的老婦才摟著瑟瑟發抖的兒媳,老淚縱橫地哭訴:
“之前……之前是有幾個穿著綢緞、不像鄉下人的‘先生’來找過老三……嘀嘀咕咕說了好半天,老三回來後就愁眉不展,唉聲歎氣……我們隻當是工頭找麻煩,或是許了他什麼難辦的差事……萬萬沒想到啊……這是要了他的命啊!”
“果然如此!”李泰聞言,胖乎乎的臉龐因憤怒而漲紅,拳頭攥得咯咯作響,“這些世家門閥,為了阻撓新政,竟敢如此草菅人命,無法無天,其心可誅!”
他立刻厲聲下令,隨行的王府屬官與京兆尹差役聯合,依據胡老三家人提供的模糊描述,在周邊嚴密排查近期所有與胡老三接觸過的可疑人員,務求拿到切實的人證物證。
兩邊獲取的信息相互印證,一條由陰謀、煽動、利用人命編織而成的黑暗鏈條,已然清晰浮出水麵。杜遠從程處亮手中接過那份墨跡未乾的詳細口供記錄,眼神銳利如刀,冰寒刺骨。
他原本隻是想通過經濟與技術手段,逐步削弱世家的特權,卻萬萬沒想到,對方的反撲竟如此毫無底線,視尋常百姓的性命如同螻蟻,可隨意犧牲。
“處亮,”杜遠的聲音低沉而冰冷,帶著山雨欲來的壓迫感,“將這些口供妥善整理,與魏王那邊的查證結果一並密封。明日……該讓陛下,讓這滿朝袞袞諸公,都好好看看,那些標榜‘詩禮傳家、世代清流’的華服之下,包裹著的究竟是怎樣的蛇蠍心腸。”
這一次,他要讓這些隱藏在幕後的操縱者,為他們踐踏的生命,付出遠超想象的慘痛代價。工地的風波,即將轉化為朝堂之上,又一記對準世家門閥核心的、沉重而致命的鐵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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