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懂治寒症？”
藍玉的聲音像淬了冰的鋼針，紮在帳篷裡凝固的空氣上。那股被壓抑在冰冷語調下的異樣感，如同冰層下湍急的暗流，讓沈墨的心驟然縮緊。他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掃過藍玉頸間那條古樸的苗銀項圈——剛才那轉瞬即逝的幽藍微光，絕非錯覺！
“卑職…略通一二。”沈墨強迫自己穩住心神，謹慎回答。他不敢說自己懂，也不敢說不懂。這位殺伐決斷的將軍，此刻的狀態透著難以言喻的詭異。那看似尋常的畏寒，恐怕是致命的征兆。
藍玉沉默著。陰影籠罩著他大半張臉，隻有下頜冷硬的線條在琺琅手爐透出的微光裡清晰可見。他托著手爐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指節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帳篷裡死寂無聲，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連胡一手都忘了抽泣，驚恐地縮在角落。
幾息之後，藍玉緩緩開口，聲音依舊冰冷，卻帶上了一絲不容置疑的命令：“帶上你的東西，跟我來。”
沒有解釋，沒有多餘的字眼。說完，他轉身，掀開門簾，那股混合著鐵鏽與血腥的冰冷氣息隨之而去。
帳篷裡的空氣仿佛瞬間恢複了流動。王石頭如釋重負地喘了一大口氣，腿一軟，差點坐倒在地。胡一手則像被抽掉了骨頭，徹底癱軟在冰冷的地上，眼神空洞，隻剩下劫後餘生的茫然和一絲揮之不去的怨毒。
沈墨不敢有絲毫耽擱。他迅速掃了一眼擔架上氣息雖然微弱但已趨於平穩的劉小旗，又看了看地上那堆被榨取過的折耳根和剩下的薑塊。他飛快地將幾根相對完整的折耳根嫩莖、幾塊老薑塞進懷裡，想了想，又把王石頭之前帶來的那幾頭野蒜頭也揣上了——辛辣發散，或許有用。
“石頭，看顧好劉小旗，有異常立刻喊人！”沈墨低聲囑咐了一句，來不及看王石頭點頭，便深吸一口氣，掀開那沉重的、沾著汙漬的門簾，一頭紮進了帳外濕冷粘稠的暮色裡。
寒氣撲麵而來，帶著雨後的泥腥和遠處營盤飄來的炊煙味。天色已近黃昏，鉛灰色的雲層低低壓著連綿的軍帳，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沉悶的絕望。傷兵營外的泥地上汙水橫流，到處是隨意丟棄的破布、草屑和穢物。幾個穿著破爛號衣的輔兵抬著蒙著草席的擔架，腳步沉重地走向遠處一片被火把圈出的焦黑空地——焚屍場。
藍玉高大的身影就在前方幾步遠，玄色的背影在昏暗的天色下如同移動的磐石。他並未回頭，隻是穩穩托著那隻在暮色中透出溫暖紅光的琺琅手爐，不疾不徐地走著。頸間的苗銀項圈在昏暗光線下泛著沉沉的烏光。
沈墨加快腳步跟上，儘量保持著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前方傳來的、那股仿佛能凍結骨髓的寒意。那不是環境的寒冷，而是從藍玉身體內部散發出來的、一種帶著死寂氣息的陰寒！越靠近，這種感覺就越發強烈，仿佛行走在一座移動的冰窖旁邊。
沿途，無論是巡邏的軍士、搬運物資的輔兵，還是那些靠在營帳邊、眼神麻木呆滯的士兵，遠遠看到藍玉的身影，都如同見到瘟神般，臉上瞬間褪儘血色，驚恐地低下頭，屏住呼吸，僵硬地退到道路兩側，恨不得將自己縮進陰影裡。敬畏？不，那眼神裡更多的是深入骨髓的恐懼！仿佛靠近這位將軍，就會被那無形的寒氣凍結靈魂。
整個軍營的氣氛，因藍玉的出現而瞬間降至冰點。
沈墨的心沉甸甸的。這位將軍在軍中的威勢與可怖，遠超他之前融合的記憶碎片。而纏繞在他身上的那股詭異寒氣，更是讓沈墨如芒在背。那絕非普通的風寒！
穿過一片彌漫著馬糞和汗臭味、充斥著戰馬不安嘶鳴的馬廄區，又繞過幾個堆滿破損兵甲器械的角落，藍玉在一座明顯比其他營帳高大、用厚實牛皮和油氈嚴密覆蓋的軍帳前停了下來。這座大帳周圍異常空曠，最近的營帳也離它有數十步遠，仿佛被刻意孤立。帳門口肅立著兩名身披鐵甲、手持長戟的親兵，如同兩尊冰冷的石雕，眼神銳利如鷹，警惕地掃視著四周。他們看到藍玉，立刻躬身行禮，動作整齊劃一，帶著軍人特有的利落。
藍玉沒有理會親兵，徑直掀開厚重的門簾走了進去。一股比外麵濃鬱數倍的、帶著濃鬱草藥苦澀和某種奇異沉香的暖風撲麵而來，瞬間包裹了緊隨其後的沈墨。
帳內的景象讓沈墨微微一怔。
與外麵軍營的臟亂破敗截然不同，帳內陳設簡潔卻透著一股肅殺與厚重。中央鋪著厚實的獸皮地毯，兩側是兵器架，上麵整齊地擺放著擦拭得鋥亮的長槊、腰刀和角弓。一張寬大的硬木帥案擺在最裡麵，案上堆著幾卷兵書和地圖，一隻青銅虎符壓在一角。角落裡，一隻巨大的黃銅火盆正熊熊燃燒著上好的銀霜炭，散發著源源不斷的熱量，驅散著帳內本不該存在的寒意。
然而，在這熊熊炭火帶來的暖意中，沈墨卻感到一股更深的、源自藍玉本身的陰寒，如同潛伏在溫泉下的暗流，頑固地盤踞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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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玉走到帥案後，背對著沈墨，將那隻精美的琺琅手爐輕輕放在案上。爐蓋上的雲紋孔隙透出的紅光，映照著他玄甲上冰冷的鱗片。他沒有說話，隻是解開了戰袍的係帶，動作帶著一種刻意的緩慢。
沈墨屏息凝神，目光緊緊追隨著藍玉的動作。他知道，關鍵的時刻到了。
當藍玉褪下左臂的護臂和衣袖時，沈墨的瞳孔驟然收縮！
暴露在溫暖火光下的，是一條肌肉虯結、布滿舊日刀疤箭創的強健手臂。然而，在靠近肩窩的位置，皮膚卻呈現出一種極不自然的、令人心悸的石灰色！那石灰色並非劉小旗身上那種浮於表麵的斑塊，而是仿佛從骨頭裡透出來的、深沉死寂的灰敗！更令人頭皮發麻的是，在那石灰色區域的邊緣，皮膚下，正有數條暗紅色的、如同活物般的細長藤蔓狀紋路在微微蠕動、蔓延！那些“藤蔓”如同有生命的血管，每一次微弱的搏動，都帶來藍玉身體一陣極其輕微的、幾乎難以察覺的顫抖。
沈墨倒抽一口涼氣！這絕非尋常寒症！這分明是某種陰毒至極的侵蝕！那石灰色透出的死寂，那暗紅“藤蔓”的活性…與他之前診斷的灰斑瘟疫，竟有幾分詭異的相似，卻又更加深沉、更加霸道！仿佛那“藤蔓”正紮根於藍玉的生命本源，貪婪地汲取著熱量與生機！
藍玉緩緩轉過身。他那張刀削斧鑿般的冷硬麵龐上沒有任何表情，但那雙深邃的眼眸裡，卻翻湧著一種近乎狂躁的痛苦和一種被強行壓製的、野獸般的暴戾。他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死死釘在沈墨臉上。
“看清楚了？”他的聲音低沉沙啞，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帶著一種壓抑到極致的痛楚，“此‘寒’，你可能‘解’？”
沈墨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他終於明白了那股異樣感從何而來——那不是單純的畏寒，而是某種恐怖的寄生體在藍玉體內肆虐，瘋狂吞噬著他的熱力與生機！那苗銀項圈，恐怕就是某種脆弱的封印！
就在這時，沈墨的目光無意間掃過帥案。在那隻精美的琺琅手爐旁邊，壓著一張微微泛黃的紙箋一角。上麵似乎是用朱砂匆匆寫就的幾個字，筆鋒淩厲，力透紙背，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肅殺之氣：
“…抵安順…尋曬甲山…焚紅崖…絕不可留！”
落款處，是一個觸目驚心的、鮮紅如血的印記——“朱”！
沈墨的心臟，如同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瞬間停止了跳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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