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痛如同無數燒紅的鋼針，在沈墨的腦髓深處瘋狂攪動。噬謊蠱爆裂時的靈魂撕裂感尚未退去，鼻腔裡還殘留著那團粘囊辛辣刺鼻的硫磺與腐朽氣息。他掙紮著睜開沉重的眼皮，視野裡是粗糙的竹編屋頂，縫隙間漏下慘淡的月光。濃烈到化不開的草藥苦澀、陳年木頭的腐朽、某種奇異沉香的甜膩，還有一種…無數微小活物聚集在一起散發出的、濕暖腥氣，混合成一種令人窒息的複雜氣味，霸道地鑽入他的肺腑。
意識如同沉船的碎片，艱難地拚湊。最後的記憶定格在鷹嘴崖——阿婆那隻流淌著黑色粘液的、覆蓋著楓葉紋眼罩的“右眼”，以及那句如同詛咒又似歎息的冰冷話語：“睡吧…待你醒來，便是老身的人形藥蠱…”
人形…藥蠱？沈墨一個激靈，猛地想撐起身體，卻感到一陣劇烈的眩暈和虛脫，仿佛身體被掏空，又強行塞入了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他這才發現自己躺在一張鋪著厚厚乾草和獸皮的竹榻上。
“醒了？”一個沙啞乾澀、如同砂輪磨鐵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帶著一種冰冷的漠然。
沈墨循聲望去。角落的火塘燃著微弱的火苗，跳躍的光影映照著一個佝僂的身影。昏迷前見到的那個阿婆背對著他，正用一個粗糙的石臼用力搗弄著一些黑乎乎、散發著刺鼻氣味的塊莖。她右眼上那塊滲著黑色粘液的楓葉紋眼罩，在火光下顯得更加詭異。火塘上架著一個造型古怪的陶罐，罐口氤氳著淡紫色的煙霧，散發出沈墨昏迷前聞到的、令人作嘔的辛辣味。
“阿婆…”沈墨的聲音嘶啞乾澀，喉嚨火燒火燎，“寨子裡的石傀瘟！山下軍營的陰蠱瘟疫！還有軍中大人物體內的兵煞蠱！它們的源頭都在曬甲山紅崖！我們…”
“閉嘴！”阿婆猛地停下搗藥的動作，枯瘦的脊背繃緊，厲聲打斷，聲音陡然拔高，尖銳刺骨，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和深入骨髓的厭煩，“老身的時間，比林間晨露還短！楓香命蠱被你弄傷了根基，老身每喘一口氣，都在折壽！”她猛地轉過身，僅剩的那隻左眼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爍著幽冷的光，如同淬毒的刀鋒，狠狠剮在沈墨臉上，仿佛要將他從皮到骨都剖開審視！
她枯瘦如鷹爪的手指，猛地指向竹樓外，指向山穀深處那如同背景哀樂般、持續不斷、壓抑悲愴的吟唱和沉悶鼓點——“聽見了嗎？！‘送魂調’！寨子裡躺著的石傀瘟，比你們營裡那些陰蠱凶十倍！老身沒空聽你講大道理！更沒空聽漢人的空口白話！”
她的獨眼死死釘住沈墨，那眼神銳利得讓沈墨頭皮發麻：“老身能讓你醒來，不是發善心！是交易！”
“交易？”沈墨心頭一凜，強行壓下翻湧的氣血和眩暈。
“不錯！”羅阿婆上前一步，那股混合著草藥腐朽和蠱蟲腥氣的沉重壓迫感撲麵而來，幾乎讓沈墨喘不過氣，“你這條‘逆命之人’的命，現在是老身的！老身要你活，你才能喘氣！要你死，三更天都留不到五更！”
她那隻獨眼中閃過一絲刻薄而精明的寒光：“你懂點漢人擺弄草根樹皮的把戲，又走了狗屎運，能用豬草似的折耳根碰巧撩撥一下兵煞蠱…”她話鋒一轉，枯瘦的手閃電般探入腰間一個鼓鼓囊囊、用某種暗色鱗片縫製的古怪皮囊，“老身教你苗疆巫醫真正的本事——‘蠱針探脈’之術！你用它，去給寨子裡的人吊命！去延緩石傀瘟啃噬他們的速度！更要緊的…”
阿婆的聲音陡然變得冰冷刺骨，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用它去穩住山下那個被兵煞蠱寄生的瘋子！絕不能讓他在這個節骨眼上發瘋！絕不能讓他的屠刀落到寨子頭上！否則，老身第一個剜了你的心肝喂蠱！”
蠱針探脈？沈墨心中一震！這就那門子神鬼莫測的手段？
“老身不管你用什麼法子！騙也好，哄也罷！！”阿婆的聲音更加森寒，如同九幽寒冰，“給老身拖住那個瘋子！爭取時間！紅崖天書的封印…必須加固！否則…”她那隻覆蓋著眼罩的右眼窩劇烈地抽搐了一下，黑色的粘液滲出更多，“…地龍徹底醒轉，石傀瘟再無壓製，這方圓百裡，漢人苗人…雞犬不留！屍骨成山！”
紅崖天書！封印！地龍！這幾個詞如同驚雷，狠狠劈在沈墨混亂的腦海！藍玉的兵煞蠱、軍營的灰斑瘟疫、寨子裡恐怖的石傀瘟…一切災厄的源頭，竟都指向那神秘莫測的紅崖天書！
“阿婆！那紅崖天書到底…”沈墨急切地追問，他需要答案！
“現在！拜師！”阿婆根本不給他發問的機會，枯瘦的手指如同指向刑場的標槍，狠狠戳向火塘前冰冷的地麵，厲聲喝道，每一個字都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量，“磕頭！叫師父！老身的耐心，耗儘了！”
形勢比人強！藍玉隨時可能失控，寨子危在旦夕，自己這條命也捏在對方手裡！沈墨沒有絲毫猶豫，強撐著虛軟如同爛泥的身體，咬著牙，手腳並用地從竹榻上滾落，踉蹌著撲到火塘前冰冷的地麵上，“噗通”一聲，額頭重重磕在堅硬的泥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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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聲音嘶啞，卻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
“哼！”阿婆鼻腔裡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冷哼，算是應下這倉促而充滿脅迫的師徒名分。她動作快得如同鬼魅，枯瘦的手再次探入那鱗片皮囊。當她抽出手時，指縫間已然夾著三根細如牛毛、通體閃爍著幽藍色澤的奇異長針！
那針非金非銀，材質不明，觸手冰涼，針身細長，針尖處卻並非銳利的尖刺，而是極其微小的、如同活物口器般的螺旋狀結構！幽藍的光澤在針身上無聲流淌，仿佛有冰冷的生命在其中蟄伏、遊動！一股冰冷、銳利、帶著強烈穿刺和窺探意念的詭異氣息，瞬間鎖定了跪在地上的沈墨！
“看好了！‘蠱針·探脈’！”阿婆一聲低喝，僅剩的左眼中爆發出駭人的精芒！她手腕一抖，快得隻在昏暗的竹樓內留下三道交錯的幽藍殘影！
“咻！咻！咻！”
細微卻尖銳到刺破耳膜的破空聲幾乎同時炸響！
沈墨隻覺得雙腕脈門和眉心印堂穴，如同被三根燒紅的冰錐同時狠狠刺入！一股極其霸道、冰冷、帶著強烈探查和吮吸意念的詭異力量，如同三條饑餓的毒蛇，瞬間鑽破他的皮膚，沿著手臂的經脈和脊椎，瘋狂地向上遊竄！所過之處，帶來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被活物鑽探、舔舐、甚至啃噬骨髓般的劇痛和麻癢！
“呃啊——！”沈墨猝不及防，發出一聲淒厲的痛吼，身體如同被電擊般劇烈抽搐！豆大的冷汗瞬間布滿額頭，混合著之前沾染的泥土，狼狽不堪。他能無比清晰地“感覺”到那三條幽藍冰冷的“毒蛇”在自己經脈中急速穿行，貪婪地吮吸、探查著他氣血的流動速度、臟腑的強弱狀態、肌肉的細微損傷…甚至…靈魂深處那不屬於這個時代的、混亂駁雜的記憶烙印！這感覺，比之前的噬謊蠱探查更加直接、更加深入、更加痛苦百倍！仿佛整個身體和靈魂都被粗暴地打開、翻檢！
“氣血滯澀如淤塘，魂火飄搖似殘燭，命格逆亂…哼！果然是個天大的麻煩！”阿婆冰冷刻薄的聲音在沈墨耳邊響起，如同法官的宣判，“忍著！用你的骨頭記住這感覺！記住蠱針運行的軌跡！蠱針探脈，針即是蠱，蠱即是眼！以蠱為引，洞察秋毫！連閻王爺褲襠裡有幾根毛都瞞不過！”
劇痛如同洶湧的海嘯，一波波衝擊著沈墨脆弱的神經防線。他咬緊牙關，牙齦被巨大的力量壓得滲出鹹腥的血絲。強迫自己集中全部瀕臨崩潰的精神，去感知、去記憶那三條幽藍“毒蛇”在自己體內瘋狂肆虐的軌跡和帶來的冰冷“感知”！無數細微的、屬於這具身體的真實狀況信息——極度的疲憊、臟腑的輕微震傷、右臂之前被藤蔓擦過的淤青、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被折耳根氣息掩蓋的陰寒…如同冰冷的數據洪流，強行灌入他的腦海！
這感覺…玄妙而恐怖，仿佛自己變成了一具被解剖的標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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