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殘月如鉤。
屯堡中央,晶碑之下,一堆篝火被點燃,卻不是慶祝的歡焰,而是帶著祭奠的肅穆。王老五站在火堆前,臉上塗著鍋灰與辰砂混合的粗糲油彩,身披一件不知從哪位逝去老者箱底翻出的、繡著古老紋樣的布依族深色儺袍,雖不合身,卻自有一股莊重。
“鄉親們,”他的聲音沙啞,卻傳得很遠,“咱們要走了,有的鄉親要留下。但不管走還是留,咱們不能忘了是誰用命換了咱們的活路!按老輩的規矩,得上路了,得送靈了!不能讓英雄成了孤魂野鬼,得讓他們知道,咱們記著他們,感念他們,送他們安心往生!”
他目光掃過沈墨、啞童力、阿吉,以及所有幸存者和寨民:“今天,咱不搞刀兵,不念咒法,就跳一場《送靈儺舞》!是咱們黔地布依人最老的規矩,心要誠,步要穩,送英靈歸山,佑我等前行!”
人群沉默著,眼神卻逐漸變得堅定。越來越多的人默默起身,走到火堆旁,無論老少,無論是否擅長舞蹈,皆以灰塗麵,折枝為香,目光望向晶碑,望向北方,望向葬神穀的方向。
阿吉有些緊張地整理著自己蟲囊裡最後幾隻無害的引路螢蠱,準備在舞至高潮時放出,為英靈照亮歸途。
啞童力獨臂握緊斷弩,將其立於身前,如同儀仗。
唯有沈墨,靜立於人群之外,儺麵在火光下忽明忽暗。數據流平靜地掃描著這場即將開始的、基於強烈情感和古老傳統的儀式,試圖理解其能量運行模式。
王老五深吸一口氣,開始用腳踏出沉重的節拍,喉嚨裡發出低沉蒼涼的吟唱,那是布依族《送靈儺舞》的開場調子。眾人跟著節拍,開始緩慢地、笨拙地移動腳步,手臂揚起,如同在拂去塵埃,迎接英靈,又似在推開迷霧,指引歸途。
舞步起初雜亂,但隨著吟唱聲越來越響,眾人的心意越來越凝聚,步伐竟漸漸變得整齊,一股無形的、悲壯而純淨的意念場開始以篝火和晶碑為中心彙聚。
然而,總有不諧之音。
幾個之前被捆起、又因人手不足而被暫時釋放、責令幫忙清理廢墟的降卒,躲在陰影裡,看著這彌漫著悲傷與忠誠的儀式,臉上卻露出譏誚和不耐煩的神色。
“裝神弄鬼...人都死了,跳這有啥用?”
“就是,有這力氣不如多搬幾塊磚...”
“那口寶貝鍋指混元儀)的能量,要是分點給咱們...”
他們的低語雖輕,卻像毒刺一樣,玷汙著這莊嚴的氛圍。那剛剛凝聚起的純淨意念場,因此產生了一絲微不可查的漣漪和滯澀。
舞群中,阿吉最先感受到這種阻礙,他釋放出的引路螢蠱光芒都黯淡了幾分,他焦急地看向那幾個降卒的方向。
王老五也感受到了,歌聲一滯,怒目而視,卻又不願中斷這神聖的舞蹈。
就在這意念場即將被汙染、儀式效果大打折扣的刹那——
一直靜立的沈墨,忽然動了。
他一步步走入舞群之中。他的步伐,竟完美地契合了那古老的儺舞節奏,甚至比所有土著都要精準、流暢、充滿一種難以言喻的古韻!
仿佛這舞蹈,本就刻在他的本能裡。
他來到舞群中央,來到篝火之前。
然後,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他緩緩取下了那副終日覆蓋麵容的千機儺麵。
儺麵之下,並非眾人想象中的猙獰或空白,而是一張極其年輕、甚至略帶清秀、卻毫無表情的臉。隻是此刻,那雙深邃的眼眸中,竟也倒映著篝火,流露出一絲...困惑與追憶。
他輕輕撫過儺麵內側一道極其古老的、從未示人的裂痕,隨即,將儺麵重新戴上。
但這一次,他並非旁觀者。
他抬起手,引動了舞姿!
不再是簡單的送靈步,而是融合了某種更為古老、更為精妙、甚至帶著一絲機械美感的領舞!
他的每一個動作,都仿佛牽引著無形的線,將眾人散亂的意念、即將被汙染的氛圍,強行收束、提純、放大!
那停滯的意念場再次湧動,並且比之前更加磅礴、更加純淨!
受其引領,所有人的舞蹈仿佛注入了靈魂,變得前所未有的投入和整齊。悲愴化為力量,離愁化為祝福。
王老五的歌聲再次響起,更加嘹亮蒼勁。
啞童力以獨臂擊打胸膛,應和節拍,如同戰鼓。
阿吉的引路螢蠱光芒大盛,化作一條光帶,盤旋升空。
就在舞姿與意念達到巔峰的刹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