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的寒風沒能吹散心頭的沉重,那輪殘月似乎也沾上了昨夜的血色,遲遲不肯落下。三人在一處避風的土坳裡捱過了後半夜,又冷又餓,王老五的傷腿凍得發青,沈墨臉上的傷口也結了冰碴,一說話就撕扯著疼。
天光微亮時,沈墨終於做出了決斷。不能等,不能逃。必須趁著燕王初入京城、諸事繁雜、姚廣孝又因心蠱母體受損而暫時無暇他顧的短暫窗口期,冒險行事。
“得進城。”沈墨的聲音因寒冷和傷痛而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
“還…還回去?”王老五差點咬到舌頭,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寫滿了驚懼,“先生,那跟自投羅網有啥區彆?”
“不是硬闖。”沈墨的目光投向遠處巍峨的城牆,眼神銳利,“他們現在忙著肅清殘敵、安撫人心、接收宮禁,對外城的盤查必有疏漏。而且,最危險的地方,有時反而最安全。”他頓了頓,補充道,“我們需要一個身份,一個能靠近皇城的理由。”
他的計劃大膽而冒險——冒充太醫署的人。
戰亂之後,傷患遍地,尤其是皇城之內,剛剛經曆權力更迭,少不了需要救治的傷兵和或許受到驚嚇的宮人。太醫署的人手必然緊張,管理也容易出現混亂。這是他們唯一的機會。
“可…可咱們這模樣…”王老五看著三人狼狽不堪的樣子,這哪像太醫,分明是逃難的流民。
“所以要收拾。”沈墨從懷裡掏出最後一點碎銀,那是之前買藥剩下的,“老五,你去附近看看,能不能弄到幾件像樣的舊衣裳,最好是文士或郎中常穿的。再弄點清水和吃的。”
他又看向啞童力:“儘力把臉弄乾淨,尤其是手。”
王老五一瘸一拐地去了,過了約莫半個時辰,竟真的抱著幾件半舊不新的直裰和文士衫回來,還有幾個冰冷的饃和一小袋水。“碰上幾個潰兵搶了富戶,我趁亂摸來的。”他咧咧嘴,牽扯到臉上的凍傷,疼得直抽氣。
三人匆匆換上衣裳,雖然不合身,但總算去了些狼狽氣。沈墨和王老五勉強像個落難的文書或學徒,啞童力則低著頭,儘量不引人注意。
他們繞到城牆東南角,果然發現一處坍塌的豁口,守軍似乎還沒來得及完全修複,隻有幾個老弱兵丁看守,盤查得並不嚴。沈墨遞過去最後一點銅錢,謊稱是進城投親的落難書生,竟真的混了進去。
城內的混亂並未平息,但已從戰爭轉向了劫掠和清算。燕軍小隊押送著垂頭喪氣的南軍俘虜和一車車查抄的物資,地痞流氓則在廢墟間翻撿值錢的東西。三人低著頭,儘量避開主乾道,專走小巷,朝著皇城方向摸去。
越靠近皇城,氣氛越發肅殺。巡邏的甲士明顯增多,眼神警惕。他們在一處街角觀察了許久,終於看到一隊穿著太醫署服飾的人,抬著擔架,神色匆匆地從一處側門進入皇城,守衛查驗了腰牌後便放行了。
“就是那兒!”沈墨低聲道。他讓王老五和啞童力在遠處等候,自己整了整衣冠,深吸一口氣,朝著那側門走去。
守門的燕軍士兵立刻橫戈攔住:“站住!何人?腰牌!”
沈墨停下腳步,臉上擠出幾分恰到好處的疲憊和焦急,拱手道:“幾位軍爺恕罪,在下乃太醫署新征召的民間郎中,姓墨。昨日城中大亂,與署內同僚走散,腰牌也遺失了。聽聞宮內急需人手,特趕來效力。”他言語清晰,態度不卑不亢,倒有幾分像那麼回事。
那士兵打量了他幾眼,見他雖麵容憔悴帶傷,但衣著還算整潔,確有幾分郎中的氣質,語氣稍緩:“新征召的?可有文書憑證?”
“兵荒馬亂,文書也一並遺失了。”沈墨麵露難色,隨即話鋒一轉,“軍爺,在下雖無憑證,卻通曉外傷急救與安神湯劑之法。如今宮內想必傷者眾多,多一人便多一分力。軍爺若是不信,可派人隨在下去救治傷患,一看便知。”
他賭的就是對方急需人手,且不願擔上耽誤救治的責任。
那士兵猶豫了一下,與旁邊同伴低聲商議幾句。正在這時,裡麵匆匆跑出一個穿著低級宦官服飾的小太監,尖著嗓子喊道:“快快!西苑那邊又抬過來幾個!劉太醫讓再多叫幾個人手過去幫忙!”
守門士兵一聽,也不再糾結,對沈墨揮揮手:“算你走運!進去吧!直接去西苑找劉太醫!”
宮廷“驗毒”流程與藥膳理論在此刻成了沈墨的護身符。他順利混入皇城,但真正的挑戰才剛剛開始。
西苑一處偏殿已被臨時改為傷兵安置處,血腥氣和呻吟聲彌漫。一個胡子花白的老太醫忙得腳不沾地,看到沈墨過來,也沒多問,直接塞給他一包金瘡藥和紗布:“去那邊!給他們換藥!”
沈墨求之不得,立刻投入“工作”。他手法嫻熟,清理傷口、上藥、包紮,動作又快又穩,甚至比一些學徒還利落,那老太醫抽空瞥了他一眼,微微點了點頭。
沈墨一邊忙碌,一邊暗中觀察。他發現送往這裡的,除了傷兵,還有一些麵色驚恐、似乎受了極大驚嚇的宮人。他心中一動,機會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