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剛過,京城的梆子聲遙遠而模糊,像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
白日裡的市井喧囂早已沉澱,唯餘更夫單調的腳步和偶爾幾聲犬吠,反而更襯出這帝都秋夜的深沉與寂靜。
然而,在這寂靜之下,暗流早已洶湧澎湃。
大周東廠大廳,從來就不是一個令人愉快的地方。
即便是在這萬籟俱寂的深夜,它依然散發出一種無形的、冰冷的威壓。
高聳的穹頂隱沒在陰影裡,兩側牆壁上跳躍的火把光芒,勉強照亮了下方麵色凝重的一群武人。
空氣中彌漫著桐油、灰塵,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味,那是權力和死亡交織的氣息。
三十二名披甲或將官袍服穿戴整齊的將軍,依照官階高低,無聲地站成兩排。
他們中有的人臉上還帶著從睡夢中被急令催起的惺忪。
但更多的則是如同磐石般的沉重和警惕。
能被東廠提督葉展顏在這等時辰召集於此的,絕無泛泛之輩,也絕無小事。
新任西山大營都指揮使關凱,身材魁梧,麵如棗紅,長須無風自動、不怒自威,竟與武聖有五分神似。
他站在武官隊列的最前方,微睜的丹鳳眼掃過大廳上方那空著的紫檀木大椅,又環視了一圈周遭的同僚,濃眉緊緊鎖住。
新提拔的邙山大營主將陳靖,相較於關凱的魁梧,則顯得清瘦些。
他眼神銳利如鷹,習慣性地摩挲著腰刀刀柄,似乎在計算著什麼。
剛上任的禁軍統領衙門僉事趙勁,身穿白衣白袍,位置站的稍靠後些。
但也是微微眯起的眼縫裡,偶爾閃過的精光,顯示出他絕非易與之輩。
這廳內站著的每一個人,都是葉展顏近兩個月來。
以近乎苛刻的標準,從京畿各部兵馬中悄然遴選出的“肱股之臣”。
他們或被認為對太後絕對忠誠,或能力超群渴望軍功,或二者兼而有之。
沉重的腳步聲從屏風後傳來,打破了幾乎令人窒息的沉默。
所有目光瞬間聚焦。
東廠提督葉展顏走了出來。
他並未穿著顯赫的官服,隻是一身暗紫色的繡蟒貼裡,麵容在跳動的火光下顯得有些蒼白。
但一雙眼睛卻亮得驚人,仿佛能洞穿人心。
他一步步走上首座,轉身,目光緩緩掃過下方每一位將領。
壓抑的氣氛幾乎達到了頂點。
關凱性子最急,再也按捺不住,猛地抱拳上前一步,甲葉鏗鏘作響沉聲道。
“廠督大人!”
“您這麼晚將我等悉數召來,想必是京城……”
“不,是天下發生了什麼不得了的大事吧?”
他的聲音洪亮,在大廳裡激起回響。
葉展顏尚未開口,他身旁的陳靖忽然接口,聲音低沉而清晰。
“關指揮使所言極是。”
“末將近日巡查,發現京畿之外,尤其是西山、邙山以北,多有不明兵馬調動的痕跡,糧秣輸送也遠超常例。”
“隻是痕跡都被抹得極為乾淨,難以追查。”
“眼下秋獵在即,皇輿將出……難不成,是有人想趁此機會,鬨出些驚天動地的事來?”
“秋獵”、“謀反”這兩個詞雖未直接從他口中說出,但意思已然再明白不過。
嗡!
所有將軍的眼神瞬間一凜,彼此交換著震驚與駭然的目光。
他們都是帶兵的人,深知非常規的兵馬調動意味著什麼。
若在秋獵這種皇室傾巢而出的場合發難,後果不堪設想!
葉展顏見狀,知道火候已到,不再沉默。
他深吸一口氣,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和沉重,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諸位將軍!”
他終於開口,打破了最後的僥幸。
“俗話說的好,養兵千日,用兵一時!”
“平日裡朝廷厚待諸位,倚為乾城。”
“如今,皇上和太後……需要諸位儘忠的時候,到了!”
他話音一頓,竟離開座位,走到廳堂中央。
葉展顏麵向眾將,雙手抱拳,深深地鞠下一躬。
“社稷危難,懸於一線!”
“咱家……先在這裡,拜托諸位了!”
這一拜,石破天驚!
以他東廠提督、太後心腹的身份,向一群武官行此大禮。
其中蘊含的意味和壓力,如山崩海嘯般向眾人壓來。
關凱、陳靖二人離得最近,駭得魂飛魄散。
二人幾乎是同時搶上前去,一左一右慌忙將葉展顏攙扶起來。
“廠督萬萬不可!”
“大人折煞末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