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關的風,像裹著碎冰的砂紙,一遍遍打磨著連綿的軍帳和戍衛士兵們僵硬的臉龐。
中軍大營深處,戒備遠超彆處,明哨暗卡,刀甲森然,空氣凝重的仿佛能擰出水來。
數騎馬匹衝破層層哨卡,直奔那麵最高最顯眼的、繡著猙獰狴犴的東廠旗幟之下。
為首一人,身披黑色錦袍,風塵仆仆。
他眉眼間帶著難以掩飾的疲憊,但腰背依舊挺得筆直。
這正是東廠大檔頭羅天鷹!
他勒住馬,翻身而下,動作依舊矯健,卻透著一股緊繃的急切。
跟在他身後的,是一名全身都籠罩在寬大灰色大氅裡的女子。
女人風帽壓得極低,看不清麵容,隻能從身形隱約辨出性彆。
她沉默地跟著下馬,與這肅殺的環境顯得格格不入。
守衛核心大帳的,是東廠直屬的精銳番役。
趙黑虎像尊鐵塔般矗立在帳門旁。
他麵色沉鬱,但當他的目光觸及羅天鷹的麵容時。
那鐵塔般的身體猛地一震。
“羅、羅老大!”
趙黑虎的聲音瞬間就哽住了。
他眼眶立刻就紅了,淚水不受控製地湧了出來,混著臉上的風霜痕跡。
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搶上前幾步,聲音帶著哭腔和巨大的惶急。
“你終於回來了!督主他……他……”
“噤聲!”
羅天鷹不等他說完,當即抬手,厲聲製止。
他的目光銳利如鷹,掃過周圍瞬間望過來的諸多視線,其中意味複雜難明。
趙黑虎被他這一喝,生生將後半截話咽了回去,隻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壓抑不住的抽噎。
羅天鷹不再看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整了整因疾馳而略顯淩亂的衣袍。
而後,麵向那頂寂靜得可怕的大帳,抱拳躬身,聲音洪亮而清晰地穿透帳幕。
“卑職羅天鷹,求見提督大人!”
聲音落下,帳外一片死寂。
隻有旗幟在風中獵獵作響。
短短幾息的等待,卻漫長的讓人心焦。
忽然,帳簾被一隻蒼白的手掀開。
葉展顏的心腹太監來福小跑著出來。
他麵色慘白,眼角還帶著淚痕。
在看到羅天鷹後,他像是鬆了口氣,又像是更加悲傷,尖細的嗓音壓得低低的,帶著顫音道。
“羅檔頭,您可算回來了。”
“……督主有令,讓您即刻入帳說話。”
羅天鷹聞言,沒有絲毫遲疑,立刻轉頭對身後的灰氅女子低聲道。
“請跟我來。”
來福見狀,臉上閃過一絲驚訝,卻並未出言阻攔,隻是側身讓開。
羅天鷹帶著那女子,一前一後,迅速彎身進入大帳。
帳簾在他們身後落下。
趙黑虎猛地抹了一把臉,強行壓下翻騰的情緒。
他轉過身,一雙通紅的眼睛惡狠狠地瞪向四周投來的目光。
隻見他大手一揮,聲音恢複了往日的凶悍。
“看什麼看!都給老子往後退!”
“任何人不得靠近大帳十步之內,違令者,格殺勿論!”
關凱聞言緊緊皺眉,但還是輕輕揮手說了句。
“退!”
帳內光線昏暗,彌漫著一股濃重得化不開的藥味,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令人不安的腐敗氣息。
曾經權傾朝野、令百官聞風喪膽的東廠提督葉展顏。
此刻正躺在一張簡單的行軍榻上,身上蓋著厚厚的錦被,卻依然顯得形銷骨立。
他的臉色灰敗,嘴唇乾裂,隻有一雙深陷的眼睛。
在聽到腳步聲時,艱難地轉動,望了過來。
那眼神,已然失去了往日洞察一切的銳利和深沉。
隻剩下生命燭火即將燃儘時的渾濁與虛弱。
羅天鷹看到這一幕,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他快步走到榻前,單膝跪地,聲音壓抑著巨大的情緒。
“督主,卑職回來了!”
他的目光快速掃過葉展顏的病容,心不斷下沉。
這比他預想中最壞的情況,還要糟糕。
葉展顏的嘴唇翕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麼,卻先發出一陣壓抑不住的、破碎的咳嗽聲。
這時,那個穿著灰色大氅的女子,無聲地上前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