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五十裡外,軍火坊山莊。
此處依山而建,是高爐與工坊林立的禁地,日夜不停地為朝廷大軍鍛造著兵甲火器。
以至於,附近空氣中終年彌漫著一股硫磺與硝石混合的氣息。
官道在此繞了一個彎,變得冷清而肅殺。
華雨田一身尋常的青袍,未著官服。
他獨自一人一騎,靜立在官道旁的老槐樹下,仿佛已與灰蒙蒙的秋景融為一體。
他麵容冷峻,目光平直地望著京城方向,像一尊等待了許久的石雕。
時近午時,地麵傳來輕微而整齊的震動。
一隊車馬自官道儘頭緩緩行來,旌旗招展,護衛精悍,簇擁著中間一輛奢華寬大的馬車。
那旗幟上,赫然是東廠的獬豸圖騰,代表著監察與刑罰之權。
華雨田眼眸微動,輕輕一催胯下駿馬,不緊不慢地迎了上去,精準地停在了那輛奢華馬車側前方。
他翻身下馬,動作乾淨利落,對著掛簾車窗躬身行禮,聲音平穩清晰。
“卑職華雨田,拜見提督大人!”
車簾並未立刻打開。
隊伍依舊保持著行進的速度。
隻有馬車周圍的幾名貼身護衛,手無聲地按上了刀柄,警惕的目光如同實質,釘在華雨田身上。
空氣仿佛凝滯了片刻,隻有車輪碾過路麵的轆轆聲。
終於,一隻保養得極好、白皙修長的手從車內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挑開了錦緞車簾的一角。
葉展顏那張儒雅中透著無儘威嚴的麵容,出現在車窗後。
他看起來有些疲倦,但眼神深邃如古井,不見波瀾。
“雨田公公……”
葉展顏的聲音溫和,卻帶著一絲疏離感。
“今兒你怎麼有空來這兒?”
“西廠那邊……劉提督不是在召開重要會議嗎?”
他語氣平淡,仿佛隻是隨口一問。
但“重要會議”四個字,卻刻意放緩了半分。
華雨田臉上露出一絲極淡的、近乎自嘲的微笑,微微欠身回道。
“回督主,劉提督並未通知卑職參會。”
“既然未得傳召,卑職也不好……熱臉去貼那冷屁股。”
這話說得坦然,甚至帶著點粗鄙,卻恰好表明了他的處境和態度。
他清楚自己的位置,也無意去迎合西廠那邊的排擠。
葉展顏聞言,唇角幾不可察地向上彎了一下,似是欣賞這份通透,又似是嘲弄西廠的手段拙劣。
他不再繞圈子,直接切入核心。
“那你來此候我,究竟有何事?”
華雨田抬起頭,目光銳利起來,抱拳說道。
“卑職彆無他事,隻想詢問督主,那曹長壽……該當如何處置?”
“曹長壽……”
葉展顏輕輕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
他是司禮監的前掌印太監,是那個新百戶曹無庸的乾爹,也是劉誌在宮內的重要倚仗之一。
華雨田此問,絕非無的放矢。
劉誌提拔曹無庸來對付他,他便直接繞開西廠,將目標對準了曹無庸背後的根基曹長壽本人。
這是一記更狠、更直接的反擊。
葉展顏眼中閃過一絲了然,隨即陷入短暫的沉思。
他目光投向遠處軍火坊高聳的煙囪。
那裡正冒出滾滾濃煙,如同權力場上永不熄滅的狼煙。
片刻後,他收回目光,看向華雨田,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
“這老東西,確實不宜久留了。”
“劉誌小兒如今上躥下跳,少不了他在後麵推波助瀾。”
“不過……”
他話鋒微轉,帶著一絲貓捉老鼠般的戲謔。
“直接殺了,倒是可惜了。”
“他在司禮監經營多年,家底豐厚,人脈盤根錯節,就這麼一刀了結,太浪費。”
他微微前傾,聲音壓低了些,卻更顯森然。
“這樣吧,雨田公公,你去問問他,是想自己活,還是讓他親兒子活……”
葉展顏的指尖輕輕敲了敲窗欞,語氣轉冷道。
“讓他想明白了再回話。”
“若想不明白,那就休怪本督……無情。”
這話裡的意思再明白不過。
不直接殺,而是要榨乾曹長壽的所有價值!
他的財富、他掌握的人脈名單、他埋在宮裡的暗線,乃至他最後一點利用價值。
用他親兒子的性命作為威脅,逼他交出一切。
這是誅心,更是絕戶之計。